郝老師
過了聖誕， 送走了遠道而來的新朋友，在愉悅中像往常一樣打開電腦。MSN自動跳出來，輸入密碼，看到一串長長的朋友名單。朋友的名單是按他們的所在地分類的，中國，新西蘭，美國，三個我長期生活過的國家，基本囊括了我的朋友圈兒。每每看到這串名字，我都感到一陣陣溫暖。
我看了一下表，美東的晚上10點多，中國和新西蘭的上午。假期裏，大家應該的都在忙著開心， 估計不會有什麽人在網上。突然，眼睛被一個剛剛更改的名字吸引住：“郝～～先生於2009年12月26日上午。。。。。。”名字太長，後麵的要點開對話窗口才看得見。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強烈而又迅速的籠罩住了我。我趕緊點開郝老師的名字。多久了？大約有兩個月了吧， 我沒有和郝老師在MSN上遇到了。 不知道為什麽，電腦一下子變得衰老而緩慢，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 我開始在心裏默念。終於，後麵那半行字蹦了出來： “九點二十分故去了。”
不，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郝～～先生於2009年12月26日上午九點二十分故去了。”我仔仔細細，反反複複地看了這行字好幾十遍，確定自己沒看錯！上帝啊！這可能嗎？郝老師， 就是那個不久前還在ＭＳＮ上和我開玩笑，說我“整個一個神人！”的郝老師？就是那個不久前還在ＭＹ ＳＰＡＣＥ上發表了《孫紅雷語錄》，我還認真拜讀了，留了言的郝老師？郝老師不是說做了個大手術但是現在一切都好嗎？不是說還要等天暖和了像往常一樣每天去遊泳的嗎？不是說好了等我下次回新西蘭看他老人家我們一起喝早茶的嗎？怎麽會呢？怎麽會呢？郝老師一點都不老啊！才７０出頭，今年初我看到他站在船舷邊出海的照片還說他像我４年半前離開時一樣聲清氣爽呢啊！我整理了半天的思緒也無法相信ＭＳＮ上的這句話，在那一瞬間，我好想有點理解噩耗的含義了。
傷感，我一個人獨坐在沙發裏，四周一片黑暗。我不知道郝老師的世界是不是一下子就變成這樣的黑暗了。
認識郝老師是因為他的女兒，我們曾在一個舞蹈班業餘學習民族舞。舞蹈沒學好，卻機緣巧合地認識了郝老師。那時，我突然對文學有了很濃厚的興趣，執意要做郝老師的學生。在奧克蘭找到一個一流大學的中文係教授，不易！我軟磨硬泡，我太知道以郝老師的水平每周給我上一次課，那純粹就是讓他解解悶地閑聊幾句。對我就不同了，絕對會是受益匪淺！
郝老師哪經受的了我的軟磨硬泡！當我喝拜師酒的時候，我心想，嗬嗬，我這個關門弟子當的，賺大發了！
那以後，無論上班，上學，上舞蹈課有多忙，我都堅持每周去郝老師家上一堂中文課。郝老師祖孫三代住在一座山頂的大宅子裏，登高望遠，麵對著巨大的露台是他的開放式書房。每次我按門鈴，總是郝老師來開門，每次開門的時候，郝老師總是說：我知道是你，已經幫你留了門了。我總是回答：那下次您就不用再跑下樓來了。可是到了下次，郝老師還是親自來開門，然後還是告訴我，門已經為我留好了。
日子久了，每周一次的中文課成了我生活中的不可或缺。每次我去上課，郝老師都已經認真地背好了課。這讓我很吃驚，因為這對郝老師來說，備課完全地沒有必要。每當郝老師閱讀的時候，他的靈魂都陷入到詩裏。經常，郝老師會把一首詩讀很多遍，每次，都充滿深情。大多時候，我覺得其實自己並不知道自己在聽什麽，而是在感受和分享那份沉浸的喜悅。
一次, 在聽了郝老師的閱讀之後，我發自肺腑地說：郝老師，幸虧您已經70歲了。郝老師很吃驚：為什麽？我說：否則，我想我肯定會愛上您的。郝老師笑了，笑聲朗朗像他一貫的表情。
我和老年人的接觸並不是很多，自從我懂事起，家裏唯一建在的老人就是外公了。因為和外公不是每日生活在一起，見麵，永遠是在熱鬧嘈雜的節日或是聚會。最近一次見到外公是在2個多月前，我回家給他過87歲的生日。我離開的時候，像上一次一樣，他又流淚了，握著我的手說：下一次見麵又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也不知道有沒有下一次了。
我不能多聽，不能多留，狠心地扭頭走了。像這10年來的每一次一樣。
87歲的外公，還是可以一字不漏地背誦全部的毛澤東詩詞，還是每次見到我都執意要給我紅包，還是可以在下象棋的時候讓爸爸輸得落花流水，打麻將還是比我厲害。可是，我們都知道外公已經老了，我們見麵的機會真的是越來越少了。
可是郝老師不一樣，在我眼裏，郝老師跟本不能稱之為一個老人。好老師外型俊朗，和師母從年輕到現在都是絕對的一對兒才子佳人，身體輕盈，文學的造詣自然而然地體現在他的語言表達上，思維及其敏銳，對現代事物的了解毫不遜色於任何年輕人，可對生命和生活的理解卻深刻得多。同一件事，和郝老師的談話，總會讓人時不時有豁然開朗的感覺。
我還記得郝老師偏愛一首李商隱的《嫦娥》：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這首詩，郝老師前前後後給我講了幾個禮拜。現在想來，也許這也是一種惺惺相惜吧？是對嫦娥，也是對自己？
由於我的時間原因，我有時不得不調整去上課的時間安排，郝老師總是不嫌麻煩，非常通融。郝老師常對我說：你有這個心每周都來，已經很不容易了。我開始真的是這麽理解的，後來我漸漸發現，那其實是他對我的古漢語水平已經絕望了的一種平衡。就像一個巨人看到腳下聖徒們虔誠攀爬的決心。郝老師一直保護著我那顆熱情向往的心， 但是授課的內容卻是一再地調整。慢慢地，郝老師也開始給我看一些現代的文章，其中包括他的學生的文章，和一些自己的隨筆。
終於有一天，我告訴郝老師，我要走了，去實現我環遊世界的夢想。郝老師說：走吧，我為你高興。走之前，我們一定要一起吃個午飯。臨行前，我們如約吃了一頓愉快的午餐。郝老師執意要買單。我還清楚地記得他說：下次你回來看我的時候，一定是你買單，想逃你也逃不掉。可是誰會知道，那就會是我們最後的午餐了呢？
我還記得我終於下決心開了個博客，沒多久，我在MSN上跟郝老師提了一下。 郝老師對此充滿了鼓勵，並向我要了我的博客地址。我告訴郝老師博客地址的時候是心有餘悸的，唯恐會讓老師大失所望。可是郝老師不但沒有打擊我，還為了給我留言，專門在文學城注冊了網名……
郝老師，也許您並不知道，您所做的這一點一滴，對我是怎樣的鼓勵，也許您不知道，您就是那個在我的生命裏為我打開了一扇窗的人，也許您不知道，您這樣淡定地出現在我的生命裏，本身就是一個傳奇！
很遺憾我不能親自送您上路, 但我知道您要去的那條路上一定鋪滿了鮮花。
一路走好！
您的學生：壹枝
2009-12-27 於美國佛羅裏達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