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酒分流不悲秋

詩酒風流不悲秋

——解讀李清照的別樣愁緒
來源：清談天地 www.talkskyland.com

在我國的詩詞寶庫中，有一朵璀璨的明珠叫做婉約派宋詞；在婉約派宋詞中，有一朵瑰麗的奇芭，那就是易安居士李清照。
初看李清照的詞，大多從女性視角說愁說相思，一個“愁”字幾乎在她的作品中隨處可見，固然是以凝練的筆墨抒寫自己的人生感慨，但仔細讀來，何嚐不是詞人以先天的聰慧敏銳的知覺如泉湧般的詮釋著大宋朝由盛入衰的曆史畫卷。從這樣一個偉大的才女的作品中，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女性以最優美的文筆全方位地解讀自己的人生遭際，女人心事概莫過此也！我們更能看到一個官宦小姐從富庶庸懶的生活情趣到諸多社會人生變遷甚至顛沛流離的過程，耆?梢鑰醋髑迕魃蝦油嫉奈淖值募絛??br>自古紅顏多命薄，李清照的生活遭際如果用命薄來形容也許簡單了點，但如果說福薄則未嚐不可。這樣一個女人，有著自己的幸福的期望，卻不得不和當時動亂的社會一起經曆著各種不幸，親人削職，避兵禍南遷，青年喪夫，改嫁遇人不淑，甚至還麵臨牢獄之災，這麽多的不幸都曾降臨到一個弱質女流之身。但也就是這個弱質女流，卻濃縮了這些人生的不幸，並將之變為了膾炙人口的詩詞，成為寶貴的文化遺產，這到底是社會的不幸還是幸事？或者我們隻能說，一個偉大的女性，她把自身的不幸通過自己的努力成就了文化的大幸！
李清照的早年，是非常幸福的。作為一個大家閨秀，她享受了優越的生活和教育條件。應該說，她的早期生活是在快樂中度過的，這從她的早期作品看不到一個“愁”字可以證明。
“蹴罷秋千，起來慵整纖纖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見客入來，襪劃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這首《點絳唇》充分反映出一個快樂的少女的調皮天性，我們可以想像現代的少女庸懶的狀態下去做運動，遇到生人的可愛的狼狽，詞人唯妙唯肖的展示了少女的生活情趣。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還有這兩首《如夢令》，少女的無拘無束與率性多情躍然紙麵也。
李清照18歲時與趙明誠結婚，婚姻生活是甜蜜的，但有了婚姻也開始有了別離與相聚。這種短暫的聚散對於一對恩愛甚篤的新人成了生活中很重要的內容，這時李清照因為婚姻而開闊了自己的人生與寫作，這時她開始在作品裏說到“愁”了。
賣花擔上，買得一枝春欲放。淚染輕勻，猶帶彤霞曉露痕。怕郎猜道，奴麵不如花麵好。雲鬢斜簪，徒要教郎比並看。
這首《減字木蘭詞》，一直以寫出了新婚燕爾的伉儷情深與琴瑟和諧而著稱於世。一個少婦，在花市上買了一朵花這是很正常的心理，可李清照天生才識能來事，居然會調皮地怕自己的愛人覺得花比人好看，於是在欣賞和讚美花的美麗後，立刻把花插到頭發上，要叫自己的愛人把花和人一起欣賞。多麽有趣的生活情趣，才女確實是才女啊，於細微處不見俗氣。據考證，這詞是詞人新婚當年寫的。
但是第二年，詞人的父親被誣為元佑奸黨，於是李清照的作品中不隻是小兒女的內容，開始從以前的少年不識愁滋味轉而把視角投向改變了自己命運和生活狀況的社會，對自我本體的描寫漸漸融入了社會客體的關注。
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銷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櫥，半夜涼初透。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這首《醉花陰》，已經把愁緒寫得無邊無際的彌漫。與愛人的離別讓詞人在重陽節感受到無邊的愁緒，這種基於思念的愁緒讓一個感性的女人把時辰用愁緒凝結，黃昏獨酌暗香為伴，夜半驚醒肌膚冰涼，吹過的西風銷魂噬骨，人兒愁得比黃花還瘦。
紅酥肯放瓊苞碎，探著南枝開遍未，不知蘊藉幾多香，但見包藏無限意。道人憔悴春窗底，悶損闌幹愁不倚，要來小酌便來休，未必明朝風不起。
這首《玉樓春》更是蘊涵了父親貶官離開京城的惆悵，但李清照是個自負的人，生活的磨難隻是增添她人生的積累，即便愁著，依然能率性地小酌，相信明天還要繼續快樂的生活，詞人的思想和作品開始準備後期的升華。
帝裏春晚。重門深院。草綠階前，暮天雁斷。樓上遠信誰傳。恨綿綿。多情自是多沾惹。難拚舍。又是寒食也。秋千巷陌，人靜皎月初斜。浸梨花。
寫作這首《怨王孫》時，趙明誠也貶官了，詞人開始徹底成為平民階層，對於仕途官宦感慨莫深。生活不斷的打擊下，詞人對於社會有了更深的認識，其抒寫愁緒的文筆終於迎來了下麵這首經典的《鳳凰台上憶吹簫》：
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任寶奩塵滿，日上簾鉤。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新來瘦，非幹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惟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
可以認為，詞人在這首作品中表現愁緒的技巧，已經達到高峰，其對於生活的愁緒的認識也算曆盡了甘辛，雙親亡故，愛人丟官，還有隨著時光的流逝，詞人也開始感歎愛人的薄情。
如果沒有靖康南渡，我們有理由相信李清照的巔峰作品就到這裏了。但是偏偏生活還要讓女詞人再嚐嚐國破逃難的辛酸，也正是這種國難的際遇，讓李清照很快又把自己的作品再上升了一個高度。這時的李清照，開始對於國家社會進行自己的思考，於是有了“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的句子，還有了下麵這收《漁家傲》：
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仿佛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我報路長磋日暮，學詩漫有驚人句。九萬裏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很難得的，詞人這段最愁苦的時期，其作品卻反而經常不寫愁。其實這時的李清照，除了女人之愁，詞人之愁，還加上了國愁鄉愁，也許正是諸多這般的愁，詞人決定以進取的態度麵對。可是國事日非，喪夫之痛，詞人還是不得不愁。“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她的鄉愁；“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詞淚先流”，“隻恐雙溪肝猛舟，載不動許多愁”，她各種愁緒在疊加，這讓她的身體經常生病，何嚐不可以認為她是愁病的！
終於，晚年的李清照寫下了這首《聲聲慢》，這首詞應該是詞人一生的愁緒的濃縮，曆來被認為是最經典的作品：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詞人實際上已經承載不起這麽多愁了，隻有“怎一個愁字了得”！
六十三歲時，李清照完成《樂府雅詞》，這是目前現存最早的《漱玉詞》。十年後，李清照在飽嚐人間冷暖之後，在杭州一座帶有芭蕉的庭院裏走完了自己坎坷的一生，留下了一個女人無盡的愁思。
為了表示對李清照的敬佩，我特地把她這首《鷓鴣天》作為本篇的結尾：
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隻香留。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應羞。畫闌開處冠中秋。騷人可煞無情思，何事當年不見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