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南(1)別業(2)》
王維
中歲頗好道(3),晚家南山陲(4)。
興來每獨往,勝事(5)空自知。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偶然值(6)林叟(7),談笑無還期。
1. 終南:即終南山。
2. 別業:別墅。
3. 道:這裏指佛教。
4. 陲(chui2):邊緣、邊境,此處指山腳下。
5. 勝事:美事、令人高興的事。
6. 值:遇到。
7. 叟(sou3):老翁。
王維(701—761年) ,字摩詰,號摩詰居士。河東蒲州(今山西永濟)人,祖籍山西祁縣。王維是盛唐傑出的詩人、畫家、官員,他出身太原王氏大族,父親做過汾州司馬。王維少時聰穎,詩、書、畫、樂皆通,14歲便到長安宦遊。由於他的多方才藝,很快成為京城王公貴族的寵兒。王維20歲時中狀元,其中除了學識的因素,也憑借岐王和玉真公主的推薦。王維於玄宗開元九年(721年)入仕,早期任太樂丞、右拾遺、監察禦史、河西節度使判官等。天寶年間,拜吏部郎中、給事中。安祿山攻陷長安後,被迫受偽職。長安收複後,問罪但被豁免,降職任太子中允,後遷中書舍人,終至尚書右丞,世稱“王右丞”。 王維卒於唐肅宗上元二年,享年60歲。
王維的成就主要體現在詩歌創作上。他創作山水田園詩清貴兩全、形神兼備。王維憑借清新脫俗的風格和他的繪畫才能,營造出“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蘇軾語)的效果。加之王維篤信佛教,作品中又有“詩中有禪”的意境,他因此被稱為“詩佛”。王維以軍旅和邊塞生活為題材的詩作豪放壯闊,也很有價值。另外,王維的一些精美的抒情小詩,如《送元二使安西》、《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相思》、《雜詩》等,千百年來廣為傳誦。
王維的作品集《王右丞集》由其弟王縉在唐代宗要求下編成(王縉時為宰相),共10卷,收錄作品400餘篇,其中古體詩150首,近體詩282首,其他文體72篇。當代較好的選本有陳貽焮的《王維詩選》,由中國大陸人民文學出版社1959年出版。
詩詞作品影響力總體評分: 7
唐風:青年時代的王維似乎是上天特別眷顧的。他出生於名門、官宦家庭,從小才華過人,詩、畫、樂、書法皆通,14歲時一入長安便成了王公貴族的寵兒。憑借能力外加岐王和玉真公主的推薦,他20歲便高中狀元。在盛唐中期,這樣一位年輕人前途不可限量啊。
宋雨:你的意思是王維的人生高開低走了?我看也沒有嘛。王維一生雖然不是官運亨通,但也沒有大起大落,隻是官做得不是特別高。他唯一的危機是在安祿山叛軍中被迫做過偽官,但也被赦免了。王維的詩名流傳千年,這豈是一時為官顯赫所比得了的。
唐風:我的意思不是他官職的大小,而是他後來為官期間有些賦閑期,而且中年後就過著隱居或半隱居的生活。他二十幾歲就開始篤信佛教禪宗、正式拜大薦福寺道光禪師,“十年座下,俯伏受教”。王維三十歲發妻去世後就沒有再娶。他雖身在長安為官卻熱衷寫田園詩等等。這些在盛唐官員中有些異類。
宋雨:王維篤信佛教是受家庭影響。他母親就是一名虔誠的佛教徒。他的名維,字摩詰,連讀便是“維摩詰”,即來自佛教的著名經典《維摩詰所說經》。這就是為什麽王維雖然也在朝中為官,但心態恬淡,他的山水田園詩中也透著佛性。王維的人生哲學,我們可以從這首《終南別業》中略窺一二。
唐風:本詩標題《終南別業》中“別業”二字的意思就是別墅。有白字先生把別墅念成“別野”,聽起來也差不多,哈哈。“別業”這個詞現在用得少了。但其“別業”顧名思義就是“別的家業”,在古代一般指那些在市內擁有住宅者,在其他地方(通常是郊外)擁有的第二幢住宅。
宋雨:當時朝中的官員,有上朝和日常公務活動,在城裏必須有住所。即使郊區有別業,也隻能少數時間住在那裏。那時的別業未必是我們今天想象的“郊外別墅”,它可以是簡單的住所。這些郊外比較樸實的房子,還可作為賦閑者和隱居者的居住場所,住在那裏既安靜閑適,又可減少“長安米貴”的壓力。
唐風:“終南”二字當然指終南山。現在確切知道王維約43歲(公元744年)時在長安東北的藍田縣輞川購置了別業,且王維另寫過《輞川別業》一詩。於是就產生了一個爭論不休的問題:這到底是一處別業的不同叫法呢,還是在兩個地方的兩處別業?從地理角度講,終南山範圍很廣,也包括藍田輞川在內,所以從地理概念上講輞川別業稱作終南別業並不為過。
宋雨:然而在我們經過考證,特別是閱讀了“藍田縣王維/四呂文化研究會”會長張效東先生的長篇文章之後,確信王維詩中的“終南別業”不是他後來居住的“輞川別業”。通過對大量王維詩歌的分析,該文作者發現在王維詩中,“終南”與“輞川”有嚴格區分(這與當時普遍的習慣一致)。而且,他從對王維詩的釋義中還發現,居輞川時王維在做官,而居終南時他賦閑。
唐風:確實,根據我們的查詢,開元二十九年(741年)王維自嶺南歸長安後,在長安南郊的終南山隱居了一段時間,這比他購買藍田的輞川別業早三年左右。王維在《答張五弟》一詩中說“終南有茅屋,前對終南山”,也暗示終南別業不是後來輞川的那座大宅。
宋雨:本詩首句“中歲頗好道”中,“道”是指佛教的道行和道術。由於王維在終南山的隱居發生在他40歲時的中年,第二句“晚家南山陲”中的“晚”字就不應該是“晚年”,而是“近來”、“晚近”的意思。
唐風:頷聯“興來每獨往”,表明自己是興致一來就去野外走走,並無任何計劃,而是隨心所欲。“每”字表明他當時信步山林很頻繁,不是偶爾為之。由於此時王維的妻子已經去世10餘年,他很可能是隻身前往終南山隱居的,所以事事“獨往”。而遇到高興的事情(勝事),也就隻有自己知道了。
宋雨:“勝事空自知”中一個“空”字,字麵上看似有許寂寥、無奈的意味,比如在“隔葉黃鸝空好音”(杜甫),“獨傷千載後,空餘鬆柏林”(李白)等詩句中就有這個意思。但這裏我認為作者並無這樣的感覺,整個詩的基調都是愉快的。而且從王維的作品來看,這段時間他與張諲(即張五,畫家)、裴迪(山水田園詩人)等互有唱和,並非獨自寂寞。這句或有幾分好事獨享的味道。
唐風:頸聯“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是顯示王維水平的名句。從語法上講,這兩句是關於地點和時間的片語(狀語),而非完整的句子。但作為詩並無不妥,它足以讓人感受到一幅優美的山水畫卷。在這裏,詩人讓讀者去想象在山窮水盡、雲霧升騰下的妙境,而不直接描寫,我感覺比“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這樣的佳句還要更勝一籌。
宋雨:另外,雲在佛教中有廣闊、無常等意向,“坐看雲起時”也反映了作者的禪意。有一年深秋,我曾經在New Hampshire葉紅草綠的山裏體會過類似的意境。我逆著潺潺的溪流而上,到了山高水窮的地方,坐在石頭喘口氣,看到雲霧湧起,飄忽不定,頓時有一種超塵脫俗的感覺。
唐風:隱居的王維不是一個完全離群索居的人,他在與人交流中依然能得到樂趣。所以尾聯中他寫道“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 偶然在林中遇見老翁,談笑甚歡把回家都忘了。把這種偶爾出現的與人交流作為結尾,顯然是作者的構思。
宋雨:王維詩歌的題材、風格前後期有較大不同。前期較為進取、激昂,他的邊塞詩基本寫於這一時期。而中後期則多轉向山水田園,表達閑情或禪理。本詩是王維山水田園詩的代表作之一,它沒有具體的景物描寫,通篇是敘述和表達自己的心境。從中我們可以看出作者是一位情寄山水、心懷禪意,同時又有一定生活氣息的人。
唐風:在盛唐時代,杜甫無名,李白名氣不小,而王維則是名氣最大的詩人。王維是信奉禪宗者,他以從容、閑適的態度去看待人間事物,並能以獨特的眼光去領略大自然的幽靜和美好。他那些帶有禪意的詩語言清淡,常常言有盡而意無窮,這種風格與中國古典詩歌所追求的境界相契合。我問你一個問題:王維的這類山水田園詩你喜歡嗎?
宋雨:王維的山水詩多有禪意和妙境,但總的來說山水田園詩不是我喜歡的題材。或許二、三十年後會更喜歡。相比較而言,現在我更喜歡邊塞詩,特別是盛唐時期的邊塞詩。其實,不論是山水田園詩還是邊塞詩,許多都是不僅要“寫境”,而且要“造境”(這裏借用王國維對詞的說法),而邊塞詩所描繪和虛構的情境,反映了豪邁的氣概和博大的胸襟,這是我尤為欣賞的。
唐風:就王維而言,他的那種隱居和寄情山水是有條件的。王維對陶淵明“不為五鬥米折腰”不以為然。陶淵明棄官歸隱,落得後來貧窮甚至乞食,在王維看來是“忘大守小,不計其後之累也” (《與魏居士書》)。他又說“陶潛任天真,其性頗耽酒。自從棄官來,家貧不能有。” (《偶然作六首》其四)。王維與陶淵明顯然不是一類人。
宋雨:實話說,王維雖是一個偉大的詩人,但在我心目中卻有幾分缺乏擔當的形象。他一生為官,但乏善可陳。他在官場上軟弱、識時務、多逢迎。他中年後過著半官半隱的“朝隱”生活,寄情山水又低調炫耀,與他名字和“詩佛”的稱謂似乎不太相稱。他晚年說自己“偷祿苟活”,雖帶有自嘲,卻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實際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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