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韻
唐宋韻
《西江月(1)·阻風(2)山峰(3)下》
張孝祥
滿載一船秋色，平鋪十裏湖光。
波神(4)留我看斜陽，放起鱗鱗細浪。
明日風回(5)更好，今宵露宿何妨？
水晶宮裏奏《霓裳》(6)，準擬(7)嶽陽樓上。
1. 西江月：詞牌名，原唐教坊曲。又名《白蘋香》、《步虛詞》等。雙調，五十字，上下片各兩平韻，結句各葉一仄韻。
2. 阻風：被風阻止於（某處）。
3. 山峰：此處指黃陵山，位於湖南湘陰縣南洞庭湖邊，湘水由此入湖。
4. 波神：水神。
5. 風回：指風向轉為順風。
6. 霓裳：即《霓裳羽衣曲》，唐代著名樂舞名。
7. 準擬：準會，一定會。
張孝祥（1132－1170年），字安國，別號於湖居士，祖籍曆陽烏江（今屬安徽和縣），出生於明州鄞縣（今屬浙江寧波），南宋著名詞人。張孝祥是唐代詩人張籍的七世孫，但其父張祁僅任小官，並在“靖康之變”後避難南渡。張孝祥在貧困中長大，他幼年便資質過人，過目成誦，被視為神童。宋高宗紹興二十四年（1154年），張孝祥狀元及第，同榜中進士的有範成大、楊萬裏、虞允文等名士。張孝祥曆任承事郎、簽書鎮東軍節度判官、秘書省正字、秘書郎、著作郎、集英殿修撰、中書舍人等職。宋孝宗時，任中書舍人兼直學士院。隆興元年（1163年）任建康留守，此外還出任過撫州、平江府、靜江府、潭州、荊南等地的長官，頗有政績。孝宗乾道五年（1169年），張孝祥因病以顯謨閣直學士致仕，次年在蕪湖逝世，年僅38歲。
張孝祥的詩、詞、文及書法皆有造詣，尤工於詞。他的詞以“豪壯典麗”的風格而聞名，其豪放詞激昂奔放，抒發了對故國的哀思和北伐中原豪情。張孝祥的詞風受蘇軾的影響較大，視野開闊 高潔淡遠 顯示出豁達的人生態度。
張孝祥著有《於湖居士文集》40卷和《於湖詞》1卷。共有詩詞400餘首傳世。
詩詞影響力總體評分： 3
唐風：現在人們說到張孝祥，經常冠以“南宋著名愛國詞人”的頭銜。其實在南宋那樣的政治環境下，他的“愛國”並沒有起到什麽作用，他的政治理想不能實現，多年鬱鬱寡歡，年僅38歲就去世了。他在詩詞方麵的才華，並不需要通過呼籲“恢複中原”而得以彰顯。
宋雨：張孝祥的父親原先在北方做官，家中也有一點基業。然而1127年的那場“靖康之變” 讓一切化為烏有。張家為躲避戰亂，全家遷往了鄞縣，即今天的浙江寧波。在那個時候，南渡的人大多是過得比較淒慘的。張家好幾年過著居無定所的生活，張孝祥是在僧房裏出生的。
唐風：然而出身卑微的張孝祥才華橫溢，小小年紀讀典籍過目不忘，寫文章出手千言。而且其性格豪邁爽朗。楊萬裏曾評價道：“當其得意，詩酒淋漓，醉墨縱橫，思飄月外”。這些出眾的個人素質使得張孝祥能夠脫穎而出。
宋雨：張孝祥22歲時參加的那次科舉考試可謂精英薈萃，除他本人之外，還有範成大、楊萬裏、虞允文這些名留史冊的詩人和名臣，另外還有秦檜的孫子秦塤(xun1)。省試的兩位主考官與秦檜熟識，他們判張孝祥為第二，秦塤第一。隻要殿試中皇帝無異議，狀元就是秦塤了。
唐風：可這次宋高宗居然不給秦檜麵子。他聽了張孝祥的策論，感覺這個年輕人思路清晰，言之有物。再看的試卷，更是對其書法大為讚賞，認為張孝祥僅憑書法就可以留名。於是高宗欽點張孝祥為狀員，而秦塤的策論多是重複他祖父和父親的觀點，高宗不覺突出，隻給了他第三名榜眼。
宋雨：在這件事情上高宗的確較為公道，表現了他有意吸納寒門英才的願望，但也暗示秦檜與他的關係已經今非昔比。秦檜晚年在朝中勢力很大，宮中處處是他的眼線，其他官員上奏皇帝的消息也經常被封鎖。高宗已經感覺到了威脅，甚至在靴子裏藏把匕首以備不測。秦檜死後，他便在一定程度上進行了撥亂反正。
唐風：對於這位新科狀元郎，秦檜一派雖然嫉恨，但首先還是拉攏。秦檜的姻親、兩浙轉運副使曹泳便向張孝祥提親，欲把女兒嫁給他，可是張孝祥卻“不答”，讓他很丟麵子。接著，張孝祥顯示了主戰派的立場，上表為嶽飛鳴冤，這就讓自己明確站到了秦檜一派的對立麵。於是他很快受到報複，其父張祁被誣陷殺嫂謀反，被投入監獄，張孝祥也因此受牽連受難。幸而秦檜不久病死，此事才未有大礙。
宋雨：紹興二十四年（1154年）至二十九年（1159年）的五年中，張孝祥在臨安接連高升，直至中書舍人，與老臣汪澈同館職。中書舍人是正五品的中級官員（大約相當於今天的“司局級”），但卻是皇帝的近臣和秘書，屬於要職。張孝祥升遷迅速又年少氣盛，便與汪澈之間產生了矛盾。當汪澈升為禦史中丞後，便上奏報複性地彈劾了張孝祥。此事屬個人恩怨，汪並非秦檜遺毒。但這次彈劾讓張孝祥外任或賦閑了近3年。孝宗即位後，張孝祥於隆興二年（1164年）複任中書舍人，但因隆興北伐失敗，張孝祥再次被罷免。從此以後，張孝祥便一直被外放做官。
唐風：官場險惡，朝廷懦弱，張孝祥顯然無法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心情鬱悶。但在做地方官的時候他還是盡力而為做了不少利民的實事。乾道三年（1167年），張孝祥任潭州（今湖南長沙）知州，次年秋天轉荊南府知府（治所在今湖北江陵）兼荊湖北路安撫使。這首《西江月·阻風山峰下》便寫於其去江陵赴任的途中。
宋雨：理解好這首詞需要一點地理知識。經水路從長沙到江陵，旅途由南向北大致分三段，首先是順湘江而下進入洞庭湖，然後經過南洞庭和東洞庭到達最北端的嶽陽。嶽陽位於洞庭湖與長江的交會處，船隻由此進入長江，然後逆流而上到達江陵。張孝祥乘坐的帆船進入洞庭湖後不久，就遇到了強風，不便繼續航行，在拋錨等待之際，他寫下了這首詞。
唐風：《西江月·阻風山峰下》這個標題有幾點值得解釋。【西江月】原是唐教坊樂（官方音樂機構的樂曲），調名取自李白《蘇台覽古》中“隻今唯有西江月，曾照吳王宮裏人”，後成詞牌名。【西江月】的上下片的格式是一樣的，各兩平韻，結句各葉一仄韻。這裏“葉一仄韻”是詩詞的行話，意思是說（最後一句）依然用同樣的韻腳，但須由前麵的平韻轉為仄韻。
宋雨：我很喜歡這個詞牌。我們無法穿越到那個年代去聆聽《西江月》究竟是怎麽唱的，宋詞的古譜已經失傳了。但我多年前看電視劇《梅花烙》時，聽到白吟霜在酒樓演唱的由現代人譜曲、瓊瑤填詞的《西江月》，很是哀婉動聽。
唐風：這首詞有專門的標題《阻風山峰下》。大部分的詞除了詞牌之外並無標題，為了區分同一詞牌下的不同作品，便把詞的第一句作為標題。有時候為了說明創作背景，作者會另外寫序，如蘇軾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就有一個序。這首詞的標題“阻風山峰下”也是以最簡短的語言說明寫作背景。“ 阻風”即（行船）被風所阻；“山峰”二字據考證此處指黃陵山，位於湖南湘陰縣南洞庭湖畔。詞人的船剛剛由湘江進入洞庭湖。
宋雨：開頭兩句“滿載一船秋色，平鋪十裏湖光”是一個工對。我認為這兩句是整首詞中最動人的句子。然而， “一船秋色”怎麽理解呢？，秋色不是實物，為何被描述成“滿載”？徐誌摩在《再別康橋》中那句 “滿載一船星輝，在星輝裏斑斕放歌”，顯然是借鑒了此句的表達方式。
唐風：詩的語言加上對仗的需要，可能導致詞人的表達更為獨特。我的理解是，船本來是載人的，但因為人時時刻刻都能欣賞秋色，就好比秋色也跟著一起乘船。也就是說“一船秋色”是從作者的主觀感受著筆的。
宋雨：暫且這樣理解吧。文人們通常有豐富的想象力，他們總讓船載些不能載的東西，比如“隻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李清照），“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唐珙），等等。洞庭湖湖麵開闊，本詞第二句“平鋪十裏湖光”倒是沒誇張，“平鋪”也是一個恰當的比喻。湖光秋色，交相輝映，真是美不勝收。
唐風：“波神留我看斜陽，放起鱗鱗細浪” — “波神”一詞讓人聯想到曹植的《洛神賦》。“洛神”是洛水的女神，而此處是洞庭湖，便換了個名字。明明是詞人自己留戀斜陽下的湖光秋色，卻說是水神要留住他，特意泛起魚鱗狀小波浪。整個上闋的寫景，反映作者的心境安閑自在。
宋雨：過片說“明日風回更好”，其跳躍稍有點讓人困惑。上闋最後一句是“鱗鱗細浪“，說明是風平浪靜。“風回”指風向轉為順風，而標題 “阻風山峰下”暗示遇到了壞天氣，無法前行。下麵一句“今宵露宿何妨” 表現出的曠達的心態值得讚賞！人常常為了既定的目標而拚命趕路，而忽略了沿途的風景。有時歇息一下，看看風景也是一種收獲。“露宿”是指夜晚睡在船艙，非旅館內。
唐風：的確，本詞上下片間跳躍很大。上片是說起大風前在欣賞湖光秋色。被略去的部分是風越來越大，於是不便前行。“阻風山峰下”我原來也不太理解，原來“ 阻風”即（行船）被風所阻。我認為這樣一個標題過於簡略了，不如加一個小序，這樣轉到下闋就不會讓人感到唐突。
宋雨：船外狂風大作，大浪拍打船舷，作者卻很振奮地將其比作“水晶宮裏奏《霓裳》” — 仿佛是水族們演奏《霓裳羽衣曲》。《霓裳羽衣曲》是當年唐玄宗創作的大型宮廷樂舞。
唐風：本詞以“準擬嶽陽樓上”作結，表示詞人相信旅途計劃不會被耽誤，定會準時登上嶽陽樓欣賞洞庭湖的美景。作者這裏提到《霓裳羽衣曲》和嶽陽樓，是聯想到了盛唐氣象和北宋範仲淹時期政治環境，心中湧起建功立業的豪情。
宋雨：這首小詞上片寫景，下片抒情，語言淺易而意境深遠，顯示作者對美麗秋景的讚美和惡劣天氣下的樂觀，且刻意略過了天氣轉壞的過程。全詞風格浪漫、想象豐富、動靜結合，下片和結尾暗示詞人依然懷有以天下為己任的政治理想。
唐風：然而，張孝祥麵臨的現實卻與他心中的理想有著巨大的反差，事實上此時他已經對南宋朝廷相當失望了。這次去任荊南府知府是他擔任的最後一個官職。次年的三月，也就是他上任剛過半年左右，他就辭職回鄉了。又過了一年，就因病去世了，年僅38歲。以他的豪情與才幹，若能逢不同的政治環境，他或能大有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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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過去寫過一篇博文《八百多年前傳來的微弱信息》，含有關張孝祥生平和背景的進一步介紹，供參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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