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的囈語
旅美三十五年，如今閑雲野鶴安度晚年，偶得文思泉源，盼借此博客平台抒發，自娛自樂，也求高手斧正。
我的新疆行的導遊小張，幾次帶著戲謔的囗氣苦笑道：“我是被計劃的”，初聽不明白，她又詳細解釋道；“ 我生於七十年代未，是二胎，我媽懷我時正值新疆開展一胎化，石河子建設兵團的計生辦天天逼我媽去做人工流產，就是要把我殺死唄！因為我上頭有個大八九歲的哥哥，父母盼著生個女孩，母親就跑回河南老家東躲西逃，生下了我。”
小張其實不小了，已經是人到中年，她個子纖瘦小巧玲瓏，看過去很年輕，嗓門兒很大，嘴巴很甜，管我們這五個遊客統稱“叔叔、阿姨”，喊得人心都甜化了。她一頭短發，小臉大眼睛小嘴巴，少女時代一定是大美女，她精力旺盛，是個天生的好導遊。一口普通話脆生生的，據她說，新疆人的普通話水平和東北人一樣，挺標準的，因為師資好，教師多是兵團的北京知青、援疆的大學生，他們是推廣普通話的功臣。我們五位遊客都是南方人，都特別受用她的講解。
在小張的娓娓道來中，我眼前出現了可怕的場景，建設兵團計生辦的人見小張媽媽不見了，就派人去河南抓捕，但勇敢的媽媽躲到深山表親家去了，哪裏尋得到？等到小張出生後，媽媽抱著繈袍中的小女嬰回到了石河子家裏，計生辦上門要罰款重金，現金不夠，還把家裏當時最值錢的黑白電視機抱走了，還把父母雙方工資都降了一級，以至家裏拉饑荒了好幾年。
事情過去了46年，小張講起“被計劃”， 已了無恨意。隻是講
“感謝老天爺，我不但活下來了，現在還有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兒子今年要考大學，女兒上小學。我常跟孩子們講，這世界上差點沒了我，更沒有他們了！”
小張說得平平淡淡的，我卻不由得想起在神州大地上曠日持久罄竹難書的“計劃生育”運動。
中國大規模全麵實施計劃生育起於1979年，終於2015年，整整36年。中國每年記錄在案的人工流產手術至少1300萬例，而美國國務院的數據，中國每年墮胎2300萬例。
若以每年1300萬計算，36年來有4億6800多萬胎兒被屠殺；如果以每年2300萬計算，則達8億2800多萬胎兒在出生前被殺死。專家分析，加上私人診所的人工流產和那些未統計的、自行藥物流產的女性也包括進來的話，這個數字會更高，但實際數字是多少很難統計完全。就算最保守的估計36年來中國人口應該是少生6億左右。
觸目驚心的數字！計劃生育實質上就是有計劃、有組織、長期
地、持續地對嬰孩和胎兒的大屠殺，是世界上人類有史以來一場生命的大浩劫。從1980 年 9 月 25 日起，全國各地開始強製性暴力執行計劃生育，強推“一胎化”政策。匪夷口號是：“寧肯斷子絕孫，也要讓黨放心”“上吊給根繩、喝藥給一瓶”“ 打下來流下來，就是????能生下來”等等，當時這類血淋淋的口號是刷滿在全國城鄉的。據統計全國各級計劃生育辦共有 約30 萬個主任，50萬名的中共專職計劃生育工作人員，而參與計劃生育執法的工作人員（含部分醫生，警察等）高達 9200 萬人。36年來，在“計劃生育是國策”的大旗和虎皮下，斷人子孫、滅絕種族、傷天害理的酷刑每天都在堂爾皇之地實施，神州大地幾成殺嬰大本營。
億萬的胎兒就這樣還未出娘胎就被消滅了，從無呼吸過，從未看見世界，這是億萬個家庭的悲劇，是插在億萬個母親心上的刀！永遠的痛！
但也有極小部分的胎兒由於各種原因，在己被計生辦逼迫，要被“計劃”之後，有幸逃脫了被流被殺的命運，來到了人間，綻放了生命之花，長大成人，生兒育女，讓我來告訴你們以下的故事吧！
算來小A今年應該有43歲了吧？我認識她的父母，小A爹媽的緋聞在她出生前是那所省級醫院裏人們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談資，她的出生更是驚心動魄的。
小A的父親A醫生當年是相當有名的內科專家，他是五十年代的醫科大學畢業生，七十年代未在省醫院當內科主任，還負責醫學院學生的實習帶教。他早己結婚，妻子是另一醫院的護士，夫妻倆有二女一男三個孩子，大的二個孩子已經參加工作，小女兒正念高中，人人稱羨這個幸福家庭。不料醫術精湛又德高望重的A醫生卻也犯了“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誤”！ 把事業婚姻都弄成一地雞毛。
已是五十多歲的A醫生被小二十多歲的實習醫生M倒追，倆人碰撞出忘年戀情，A醫生論陷了！說起來M並不算是妙齡美女，因為她是老三屆高中生去山區插隊落戶好幾年，回城又在街道工廠糊紙盒幾年，已是大齡剩女，七七年鄧小平決策恢複高考，她奮發苦讀，一舉考上醫學院，在校又是出了名的好學生，畢業實習時被指定為實習隊隊長。
因為工作學習的關係，A醫生與M接觸很多，不久M發現A醫生不但學識深厚、醫術高超，還風趣幽默，身材顏值都還保持不錯，這下她不可救葤地愛上A醫生了！M 已經三十出頭從來未真正戀愛過，都說老姑娘的戀愛如老房子著火，呼拉拉一下子就竄出火苗，燒紅半邊天！她變得熱情又溫柔，天天待在醫院最遲下班，很落俗套地找了許多書本或臨床的問題向A醫生請教，就像江青在延安時向毛祖請教如出一轍！你想想英雄難過女人關，連毛神都被攻陷了，何況A醫生與妻子黃臉婆已經分房睡多年，什麽叫卿卿我我早已忘到爪哇國！所以當M一邊嘴甜地叫著老師，一邊用節省下來的錢去“味中味”（福州當年最好的歺廳）買了魚丸肉燕，趁著A醫生值班時端去值班室，要喂給他吃時，A醫生的老房子也著火了，而且是燒得更猛烈更徹底，舊的婚姻燒成了灰燼！其實A醫生要與糟糠之妻離婚，也是剝皮剔骨樣的痛徹遍體難分難舍，不僅與妻子二三十年的婚姻裏同舟共濟，養大了三個孩子，而且他是個好爸爸，尤其是最最心疼小女兒，隻要小女兒喊他“爸爸快點回家！”，他的心就融化成一罐蜜糖，怎麽舍得離開家，不能天天見到小棉襖？再者醫院領導已經醞釀提拔他當副院長，這婚外情爆雷，還要離婚，不是要家庭事業全毀了？但是A醫生與妻子是由家長牽線成婚，從未有過真正的戀愛經曆，婚後又平淡如水，與妻子如兄妹如室友，他這一輩子到近花甲之年了，與M在一起後，才嚐到戀愛的滋味，才得到男歡女愛的極至快樂，豈能錯過？
思前想後，A 醫生實在拗不過心裏熊熊燃燒的火焰，他決定與妻子兒女攤牌，妻子沒有大吵大鬧，畢竟也是大家閨秀，又當了幾十年的白衣天使，她性格溫柔善解人意，既然沒有感情了就放手，她同意和平分手。倒是大兒子為母親忿忿不平，擱下狠話要與父親斷絕關係！大女兒已經在談婚論嫁，表示理解父母；隻有小女兒眼淚汪汪，A醫生也不禁心生愧疚，眼含淚花淨身出戶了。
這時M已經畢業，因為成績優異，更因為A醫生的關係，也分配在醫院裏當醫生了。不久後他們扯了結婚證，當時醫院的計生辦主任找A醫生談話：“結婚可以，但要保證M不能生孩子，因為你己經有三個孩子了！” 若不答應這個條件，A醫生要降級，M要下放。A醫生已經精疲力竭，而且他有三個孩子足夠了，也都長大了，他並不期望老年再得子女，所以不置可否。倒是M心生不滿：這很不合理呀！我從未生育過呀！可是計生辦不與通融，告之一胎化是國策，一對夫妻隻能有一個孩子，A醫生與前妻都生三個了，再婚不能再生育了。A醫生急於過安靜日子，不想違抗計生辦的嚴令，M也憧憬新生活，得來不易的愛情和婚姻啊，於是他們違心同意了計生辦的要求。
A和M築起愛巢，老夫少妻甜蜜有加，麻煩的是宣稱要“斷絕關係”的兒子常來搗亂，不是無緣無故地闖進來大罵隻大他幾歲的小後母：“妖精，把我們家給拆了！不得好死！”， 要不然就來向老爸要錢，他正在談戀愛，學徒工的18元工資哪夠用？不過後來才知道他常來這裏原因令人不禁毛骨悚然！原來醫院的計生辦給他一個任務：監視後母有無懷孕，以便及早人流！人倫喪盡呀！但四十多年前，小三、婚外戀、離婚還不普遍，人們都是深惡痛絕的，A的兒子因痛恨父親拋棄妻子女而接受了任務。
有一天A兒又來胡攪蠻纏，一向忍聲吞氣的M那天卻很煩燥，不但懟了幾句，還止不住惡心，說話之間幹嘔了起來。已經二十多歲的A兒馬上意識到出事了，他什麽都沒說，摔門走了。
A醫生兒子馬上去醫院的計生辦，找到給他布置任務的主任，告密了，他繪聲繪色地講述了後母的情況。
“一定是懷孕了！” 計生辦主任表揚了A兒又馬上決定：“明天叫 M 去抽血驗孕！”
由於M是本院醫生, A醫生又是省級名醫，礙於麵子，計生辦剛開始還比較客氣沒有用強製手段，M躲了幾回還是去做了尿液及抽血驗孕，她也想明確自己是否懷孕了，結果當然是陽性，小生命卻不被祝福，計生辦天天派人輪流坐鎮他們家，M去上班看病人也有人跟著, 無時無刻不在催著M馬上做人流，煩不勝煩的M有一天消失了，她看過“三國演義”， 惹不起還躲不起嗎，“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惱羞成怒的計生辦主任無奈, 就天天逼A醫生找回M, 但聰明的A 醫生一口咬定：“我也不想再有孩子了，懷孕是個事故，M想生，我也沒辦法！你們去找M, 由她決定要不要孩子！”
蹉跎間，M 己經消失好幾個月了，院黨委震怒，因為省衛生廳考核醫院，計劃生育是個指標，職工一人超生，全院得白旗，全體員工扣獎金。這種封建社會的連坐法，搞得醫護們怨聲載道，M醫生也弄得如過街老鼠般招人恨了。
算算日子，M的預產期快到了，院計生辦得到密報，又是A兒子幹的，他在父親家翻到M寄來的信件，得知了她的躲藏地方，組織一隊人馬舟車勞頓，撲向M表弟在外縣山區的林中小屋，於是驚恐萬狀的M 挺著足月的大肚子，被抓拿押解回到家裏了。
院計生辦的工作人員畢竟是文化人，不像農村同行那麽如狼似虎和慘無人道，主任人性未泯，告訴M：” 今晚休息洗個澡，明天我來陪你去引產。”
幾個月未見麵的夫妻抱頭痛哭一番。次日清晨，計生辦主任來了，卻隻見鐵將軍把門，門口貼著一張紙條：M已到婦幼保健院分娩！
氣急敗壞的主任跑去一看，M半躺在病床上，懷抱一個小臉紅通通的嬰兒，喜氣洋洋地對主任說道：“是個女兒，像爸爸！”
主任呆頭呆腦道：“說好的今早引產，怎麽會這樣？”
“哈，孩子要岀生擋不住，我半夜破水，她頭都岀來了，隻好叫救護車來生了！”
病房裏A 醫生也喜得合不攏嘴，畢竟不是每個人六十歲都會再得一件小棉襖呀！
計生辦主任一見這架勢也知趣道：“生都生了，好好休息吧！” 就悻悻地走了！
全院都轟動了，有為A和M祝福的，有佩服他們敢於違抗國策的，也有人講：“ 小孩命大，躲開被計劃，將來肯定大福大貴！”
更有人猜測，那天晩上夫妻應該是在痛哭之後決定把孩子生下來，他們都是醫生，M一定服了催產素，要不預產期還差幾天，怎麽馬上有宮縮，趕在次晨引產前生下孩子？”
還有一種猜測，就是院計生辦主任良心未泯，故意放M －馬！
眾說紛紜，不管怎麽樣，小A完美躲過被引產的噩運出生了，後來院計生辦不斷收到A醫生夫婦的申訴，尤其是M萬分憤怒，院裏不少醫生護士也為他們憤憤不平，畢竟對再婚夫妻中從未生育的一方禁止生第一胎是不合理的土政策，計生辦也不願犯眾怒，就低調處理，象徵性地罰了幾千人民幣，夫妻並未被降級。幾年以後，工作優秀醫術精湛的A醫生果真被省衛生廳考核聘用為該院副院長。
乖巧又聰明的小A慢慢長成了美少女，夫妻倆視她若珍寶，給她最多的愛，最好的培養，小A從小到高中畢業上的都是頂級私立學校，除了學業優秀之外，琴棋書畫樣樣學。醫院改革開放後，醫生薪資待遇大幅提升，他們家的生活水平也在小康之上。於是他們決定送女兒出國留學。
“大難不死 ，必有後福” 的確是千真萬確的，小A的美好生活就像開掛一般，好運接二連三。她先是考了托福高分，申請到了美國的一所前三十名的好大學，學習當時最熱門的計算機科學專業，畢業去了頂尖互聯網當碼農，工資是父母的幾倍。又在工作中尋找到了真愛，結婚成家，生兒育女，在美國奮鬥紮根！一切都是那樣的順風順水，如今小A也己人到中年，在美國過著夫妻琴瑟和諧、兒女雙全，富足幸福美滿寧靜的生活！
小A是幸運之星高照的，可是那億萬個被計劃掉的胎兒呢！每每想到，就痛徹心肺，就憤恨交加！
2024年5月27日寫於福州金山
此文是半虛構，請勿對號入座
寫得真好，讀得讓人感慨，慧玲有寫小說的潛質，現實和生活交融在一起。
============今天時間有些富餘，一會兒就更。謝謝慧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