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的囈語
旅美三十五年，如今閑雲野鶴安度晚年，偶得文思泉源，盼借此博客平台抒發，自娛自樂，也求高手斧正。
愛可以創造奇跡，可是……
一位朋友的朋友名叫陳陣陣，在中國南方的一個四季如春的美麗城市裏開了一個家具城，因為貨品齊全、質量上乘、款式新款，既有國內高檔復古型的，又有歐美流行時尚風範的，還有中老年心儀的便宜實用的，更有年輕人喜愛的簡約風格的各類居家和辦公家具，陣陣夫妻和氣生財薄利多銷，雖然不是日進鬥金那麽誇張，但生意還算紅紅火火，獨生子也大學畢業工作了，夫妻倆如鼓琴瑟，過著無憂無慮滋潤富足的生活。
隻是人過中年的陣陣有些發福，妻子婉秋的身材也很是圓潤，倆口子因此決定要多參加體育鍛煉。婉秋自然是每天傍晚和一眾大媽跳廣場舞，但陣陣就比較＂燒包”，嗯，用老婆的話是＂騷包＂！他參加了一個“飈車團”, 不是汽車或摩托車，而是高檔自行車飈車團，理由是更刺激運動量更大。這類自行車可不是代步工具那類廉價簡單型的，陣陣選了進口高檔山地變速競技碳纖維自行車，車體非常輕盈，有高效的性能，含12檔精準的變速和出色的爬坡性能，還有能夠減少路麵震動的裝置，色彩鮮豔橙色和綠色交錯，陣陣雖然肉痛六萬多人民幣的售價，但想到同類產品有的高達十萬美元，這車的性價比還是不錯的，而且是目前飆車團裏最高級的。一想到明天要帶嶄新高檔車亮相，他就止不住一陣陣狂喜！嗯哪！今天先上店後麵東明山道上練練手，這麽多的功能得好好熟習一下呢！於是他喜滋滋地推著高級愛車出門了，隻對著在看店的婉秋喊了一嗓子：“我去練車了！”，沒等老婆回應，早就一溜煙騎沒影了。
天氣真好，藍天上大朵的白雲在緩緩移動，一會兒像又白又軟的棉花糖，一會兒又變成一群肥胖可愛的白綿羊，陽光金燦燦的，風兒輕輕吹，這進口高檔自行車好拉風好帶勁，上坡輕巧毫不費力，陣陣一邊騎車，一邊不斷試著變檔變速，又玩著刹車、車鈴和車燈，一切都是那麽可意！開心地騎著到了坡頂，嗨呀，風景這邊獨好，綠樹成蔭，還聽見鳥鳴，是什麽鳥呢！陣陣琢磨著，一分心，這邊又是斜坡陡降，該刹車了，一陣手忙腳亂，左右刹車鍵也按錯了，自行車霎那間不受控製了，先衝向灌木叢，又直接往坡下竄去，陣陣被甩出十幾米，眼前一黑，什麽也不知道了……
路人認出傷者是山下家具店老板，婉秋得到消息時，趕往後山坡，陣陣已經完全昏迷，滿頭滿身的血汙，傷口還在流血，因為沒戴頭盔，頭臉部傷勢嚴重血肉模糊，婉秋幾乎認不出他了。顧不上呼天搶地的哭泣，趕緊叫救護車送往醫院急診室，幾個小時忙亂下來，外科醫生大會診大搶救，所有先進儀器都用上了，各種影像學和實驗室體液檢查幾遍了，一位外科主治醫生找婉秋談話，第一句便是：“陳先生傷勢極為嚴重，你趕緊通知親人們！”， 婉秋大慟，擦著眼淚忙問“ 他還活著嗎？”
醫生講：“他頭部撞到山坡，部分顱骨受損，嚴重腦震蕩已經深度昏迷，手臂和腿部都有骨折，胸腰椎骨折引起下肢癱瘓，雙腿骨折，多內髒破裂，肋骨斷裂好幾根，失血過多，很難有生還希望，即使搶救過來，最好的結果就是植物人！”
這時陣陣的老父老母和兄姐都趕來了，兒子陳苗也來了，婉秋和家人們一起隔著危重病房玻璃門看到滿頭包裹著厚厚的紗布、全身插滿各種管子，根本分辯不出是她親愛的丈夫，幾個小時前他還是神釆飛揚活蹦亂跳，如今隻剩一口氣，靠著呼吸機和輸液輸血管道維持生命，隨時隨地就會撒手人寰，她實在不相信不甘心，結婚二十多年他們還恩愛如初情深意重，看看氣如遊絲的丈夫，她的眼淚如注，也下了決心要救他。
一家人到醫生辦公室裏，主管醫生神色凝重地說道：“情況很不妙，陳先生隨時會停止呼吸，搶救已經沒有意義了，你們可以出院準備後事了。“，然後更驚悚的話來了，那位醫生又說：“如果現在放棄，有一個方法可以挽回巨額醫療費損失，而且也是奉獻愛心，他身上還有眼角膜、心髒、半個肝一個腎、皮膚等可以有償捐獻……”，陣陣的父母兄姐雖然也是悲痛欲絕，但都默認無異議，兒子也不出聲，隻有婉秋擦幹眼淚堅定地說：“隻要他呼吸還在，有幾萬分之一的希望，我就要救他！”
親人們都歎息著散了，走前陣陣的父母兄姐表示，要救可以湊些錢，但無法幫助照顧。關鍵時刻，還是夫妻心連心呀！於是婉秋雇了護工，與兒子一起三人倒班在醫院裏照料陣陣，一周過去了，病狀毫無起色，醫療費卻已經花費了幾十萬，醫保卡報銷有限，許多藥物都要自費，可家裏再也拿不出現金了。婉秋隻好找中介賤賣了一套公寓，得了幾百萬，又把家具店盤給朋友，這下可以專心致誌地救治丈夫了。幾個月過去了，陣陣身上的傷口愈合了，先後手術十幾次，內髒或修補或者摘除也搞定了，上下肢和肋骨骨折也在修複，但還是深度昏迷，加上截癱，又還離不開呼吸器，隻有心髒還在頑強的跳動，成了植物人了。
醫院動員婉秋讓陣陣出院，說是ICU床位緊張，植物人要回家自行護理，或者送去康複理療中心或者臨終關懷醫院。婉秋這幾個月實在也是精疲力盡了，護工沒有做超過三天的，一天付五百人民幣都找不到願意在醫院裏服伺植物人的，說實話翻身擦身、抓屎換尿瓶，更換衣褲等等，自己都覺得惡心，也難怪護工不想做，連自己兒子值了幾次夜班也借口工作忙不來了，可憐婉秋常常一個人連軸轉幾天幾夜，太累了就和衣伏在陣陣腳尾打個盹。她心裏想回家也好，一來省病房費，二來在家方便些，於是便帶著陣陣回家了，他仍然需要戴著呼吸機，帶著尿袋和鼻飼管。
康複的道路辛苦又漫長，婉秋付高薪找了老家遠房親戚表弟來幫忙護理，還定期請康複醫生來指導，自已也每天自言自語跟陣陣談天說笑以期激活他的記憶，還一天百十次給他搓揉手腳，翻身按摩，還天天熬製營養濃湯喂食，在她無微不至的精心照拂下，半年以後奇跡出現了，陣陣有意識有反應了，從哼哼唧唧到亂喊亂叫，後來能睜眼認人，再後來可以扶著坐起來，婉秋喜極而泣，趕緊買個電動輪椅，每天和表弟一起把陣陣搬上搬下，推著去曬太陽，又不厭其煩地教陣陣像嬰兒牙牙學語的般地講話，又過了幾個月，截癱的陣陣居然可以用手來控製輪椅，自己可以開電動輪椅去兜風了，也能和人簡單的交流了！也許是婉秋對他的愛和執著感天動
，曾被醫生判定必死或者終生植物人的陣陣已經恢複不錯，除了不能站立走路，他總算是複活了！
但是婉秋在鬆了口氣之後卻患了嚴重的抑鬱症，可能是長期衣不解帶日夜顛倒照顧陣陣引起的生理紊亂，加上對命運不公的怨氣，她的抑鬱症越來越嚴重，以致於成為心理診所的常客，病曆厚達一尺多，服中西藥不斷，整天呆在家裏不願見人。對陣陣的照顧全靠表弟，自然不周到，家裏變得淩亂不堪，因陣陣屎尿還不能自理又換洗不及時，家中變得臭氣熏人，連兒子都受不了搬出去租房子住。一個家裏沒有健全的女主人真是大劫大難了。
幸好經過及時診治，婉秋漸漸的康複了。可是兒子與多年的女朋友卻分手了，女孩子經不住家人的挑唆斥責，也不願意有個殘疾公公，更怕家道中落要跟著吃苦，更不想聞他家中的阿莫尼亞臭氣熏人，就決絕而去了。後來又相親幾次，有的女方雖中意兒子清秀的外表和穩定的工作，但一打聽到父親是癱瘓殘廢人，家裏有公共廁所氣味，兒子無獨立自住房後都不再聯係了，幾經挫折，兒子也頗有怨氣。
婉秋無怨無悔地救活了丈夫，但一場災禍家破人病，她痛定思痛，常對朋友講，以後她自己要是得了重病，若醫生認為必死，千萬不要傾家蕩產地救治。因為救治過程中，病人遭千刀萬剮，破腹刮骨之苦，家人遭連累破產，日夜服伺，體力透支，精神崩潰，到最後被搶救過來了，餘生也是殘缺痛苦的。我卻認為，婉秋所言雖是發自肺腑的，但畢竟陣陣活轉過來了，還是意義重大的，她的努力還是很有價值的。
我的一個在國內老家的老同學的母親成了植物人八年了，今年九十六歲了，她除了一口氣，整天直挺挺地躺著毫無反應，但是她很有福氣，有五個子女都在本地，對她照顧十分周到，三個女兒都是醫務人員退休，有護士藥師和醫校教授，都會自己動手為老母醫療和護理，鼻飼、喂藥、給氧、輸液、導尿、摳便等技術活都是女兒們親力親為，不但貼心而且省錢。大兒子財大氣粗，長年請的倆個保姆日夜輪班，每年花費幾十萬全包。小兒子夫妻與老母親住在一起，可以隨時協助保姆，發現情況馬上召兄姐來解決。老母親被照顧得非常細致周到，八年了沒有長過褥瘡，而且新冠四年來全家內外老少二十幾口加上不斷輪換的保姆十多人全得過不止一次新冠，有的病情嚴重還進了ICU， 奇怪的是老母親四年來從未染疫，照顧她的人帶病照料她，但給老母檢查無數遍都是陰性。她的免疫力真的很強大，她也沒打過任何疫苗，難道正如有些人戲言：新冠病毒隻與人類糾纏，植物人不是人類是植物，新冠奈何不得！她家老母親馬上要過九十七歲生日了，五個子女都認為，雖然母親活得昂貴卻無自尊又無聲無息，但看到她就覺得媽媽還在，往日溫馨的家庭生活又曆曆在目，值得了！
婉秋和同學一家對親人矢誌不渝無怨無悔的愛比山高比海深，也創造了奇跡！我感動欽佩之餘，卻想起了所了解的美國人立的生前遺囑，除了指定財產繼承人，很重要的一條是臨終搶救決定權，立遺囑者可預設重病時放棄生命支持係統不搶救，保持尊嚴和體麵，達到自然死亡的目的。但據了解國內法律界目前的共識是生前預囑放棄治療不具有法律效力，還會給惡人鑽空子引起糾紛，同時救治患者是醫生和醫院的天職，平民百姓不能說放棄就放棄，就象安樂死在國內行不通一樣，韮菜們生死的決定權也沒有呀！
但是我卻默默地告訴自己，當我決定立遺囑時，一定要寫上若重病臨終或不幸成植物人後，隻要大腦無意識了，就馬上去除生命維持係統，無需任何搶救，讓我“質本潔來還潔去”，悄悄地回歸虛無縹緲的極樂淨土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