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的囈語
旅美三十五年，如今閑雲野鶴安度晚年，偶得文思泉源，盼借此博客平台抒發，自娛自樂，也求高手斧正。
我的故鄉是在江南的一個美麗小城裏，曆史翻回到半個多世紀前初夏的一天，彼時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運動尚未爆發，政治環境相對寬鬆，小城裏的人們大都按步就班，過著平靜懶散的日子。那天午後家裏花園傳來蟬聲一陣陣，“吱吱吱”的叫聲使人愈加昏昏欲睡。突然門鈴響了，阿姨領進一行三人，原來是有親戚來訪！領頭的是母親家族裏的堂侄兒昌華，他當年二十歲出頭，在南京上大學，那年代的大學生象火星人一樣罕見，象王公一樣高貴，他是全家族的驕傲，他家住在鄰近小鎮，我們兩家人時有來往。奇怪的是他這次來顯得神態倉皇，愁眉苦臉，完全不似往日的英俊瀟灑。他還帶來了一對母女，女人年齡明顯比他大，是童年的我從未見過的那種很會打扮的美麗女人，烏黑的眉毛，精致的五官，臉上塗得雪白，嘴唇抹得鮮紅，燙著大波浪卷發，身材姣好玲瓏有致，穿著高檔時尚服飾，不怎麽說話，常常若有所思，臉上常浮現憂愁。女兒大約六七歲，很活潑可愛，穿著大花彩格子的連衣裙，小花蝴蝶似的，蹦蹦跳跳嘰嘰喳喳，說一口漂亮的普通話。這新潮的母女倆是我在閉塞土氣的小城裏從沒見過的異類，令我印象深刻至今不忘。外祖母待客一向熱情周到，讓他們住在寬敞的客房裏，好吃好喝的招待，原來以為隻是過路玩一二天，沒想到他們竟安營紮寨般的住了小半月，每天也不出外，隻在花園裏走走，女人還會花很多時間在走廓的大桌子上塗脂抹粉畫眉塗唇，把眼眶塗成淡青色，兩腮打上粉紅色，而且不僅自己化妝，還把女兒也抹成小號的自己樣子。那是我初次看見口紅眉筆粉餅之類的東西，初次遇見除舞台外的濃妝豔抹的女人。有次女人拿過口紅要給我塗上，嚇得我逃了開去，咱們那時學雷峰，要艱苦撲素，穿新衣服都恨不得先打上補丁，連新褲子都要在屁股位置先貼上二塊同色布，用縫紉機軋上圓形道道線圈，才有小勞動人民本色，咱哪能被這資產階級的香風毒霧給熏到？那時的小學生已經知道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電影上也都講要抵製資產階級生活方式，所以小小年紀的我已經意識到和他們不是一路人，除了三歺一起吃飯，我與他們是基本無交集，敬而遠之的。
我當時年紀小，不知道昌華是如何向我家人解釋他與母女的關係以及此行的目的，隻記得有天昌華的妹妹昌英神色緊張的來家了，關上門和她哥哥唧唧咕咕的好半天，最後可能也是不得已才告訴我們家人真相。原來這女人是南京某大學一個年輕教授的太太，上海資本家的千金小姐。昌華與這教授亦師亦友，常去拜訪串門，見這對夫妻經常爭吵打鬥，太太不時被打的鼻青臉腫，昌華常去勸架，進而不禁憐香惜玉竟至暗生情愫，不久前在得知教授夫人又被家暴之後，昌華不顧隻差幾個月就要畢業了，竟然英雄救美帶上教授的妻女私奔了。他不敢直接帶她們回老家，知道父母弟妹絕對接納不了，就悄悄跑到親戚家避難，也不肯開誠布公地說明緣由。可是這教授也不是吃素的，從學校檔案查到昌華的家庭地址，帶了一幹人去他家鬧，昌華父母這才知道大事不好，即刻派出弟妹四出尋找。聽昌英說出真相，這下我家大人也恐慌了，因為教授一幹人從昌華的檔案社會關係上順藤摸瓜找到了母親工作單位，揚言若窩藏私奔者，要來大鬧砸門。記得全家人商議許久，把三人送去了旅館，囑昌華好好與教授協商。想起來這是兩全之計，既沒有“出賣”他們，也不得罪雙方。
後來得知，教授同意離婚，但昌華的家人失望之極，沒過多久昌華再也無法帶著教授妻女在大家庭裏混吃混喝了，他與女人結婚了，二十出頭的大學肄業生提前為人夫為人父了，搬出原生家庭在外租房頂門立戶了！生活的艱辛馬上撲麵而來，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白麵書生如何狼狽謀生的一地雞毛可想而知。不知怎的，夫妻二人選擇了武大郎的行當，蒸包子賣！一時間小鎮裏的父老鄉親奔走相告“吃大學包去！”那個年代大學生可是萬裏挑一的天之驕子，畢業了就是吃皇糧的國家幹部，有清閑體麵的工作，吃香的喝辣的，一張報紙一杯清茶優悠過日子的。哪象昌華夫妻這樣斯文掃地落魄之極？聽說這資本家小姐教授太太也不每天抹口紅了，不但徹底為君洗手做羮湯，而且還伴夫起早摸黑揉麵做包子蒸饅頭，夫妻倆同甘共苦從象牙塔直落市井小民的生活。
剛開始的“大學包”的確紅火了一陣子，大約幾十年後的北大才子賣豬肉也難望其項背吧！隻是那時既無冰箱保存食材，又無油管視頻教學，大學包做的酸餿癟、難看難吃是常事，沒多久，最初的新鮮感過去了，嚐過不咋樣的“大學包”的小鎮居民也不大光顧包子鋪的生意了。正當關門破產之際，天無絕人之路，雲南鐵路局招工開始了！昌華夫妻關了包子鋪，帶上女兒去了雲貴高原。倆人吃苦耐勞，從最初時昌華當挖掘工，妻子當淸潔工做起，胼手胝足吃盡苦頭。幾年過後苦盡甘來，有大學背景的昌華終於人盡其才被重用，當上工程技術人員，妻子也當上文員，他們還生了個兒子。好久之後昌華一家四口風光地回鄉探親，特意到我家來道謝。昌華與妻子都穿著嶄新筆挺的鐵道幹部製服，聽說工資待遇都很高。落魄大學生與資本家小姐完全脫胎換骨了，三十而立的昌華身姿挺拔眉宇軒昂，妻子風韻猶存樸素無華，女兒已經是亭亭玉立的美少女，兒子聰明又淘氣，看到這幸福的一家人，我們都為他們祝福！
幾十年前的往事曆曆在目，可能在人們心目中，大學生拐帶教授太太的姐弟戀有違公序良俗，不用說是在五六十年前閉塞的小城裏遭人唾棄，至今仍是傷風敗俗之舉吧！但在當事人的心裏，不啻是勇敢衝破世俗的淒美偉大愛情，好在結局還不錯！如果他們至今仍健在，應該是白頭皆老的耄耋老人了，祝福他們健康長壽！
2023年8月改寫於青島
回複 '南瓜蘇' 的評論 : 蘇蘇慧眼！此文是我的處女作“大學包”改寫而成，也是我在文學城開博的誘因，緣於疫情初宅家學做肉包，突聯想起往事，寫了“大學包”隨筆，與“美國眾生相”等散文一同存電腦不給人看。今年初家長群大秀包子經，忍不住參戰，未想拙文大受謬讚，又被慫恿到文學城開博，所以才有了至今半年多的玩博客。這二天想這是家鄉的傳奇，才從頭改寫了歸到故鄉軼亊裏。我在文學創作上起步晚，與你及文城眾大咖無法比肩，望塵莫及哪！謝謝你的鼓勵！
問好慧玲，周末愉快。
這是真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