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的囈語
旅美三十五年，如今閑雲野鶴安度晚年，偶得文思泉源，盼借此博客平台抒發，自娛自樂，也求高手斧正。
我小時候住自己家裏的房子，長大工作後住單位的宿舍，直到來美國後才租房入住，在波士頓大學附近的一條斜坡小巷裏住了三年多，此後就一直住著自購的房子。所以安妮是我曾有過的唯一的房東。
對安妮的印象深刻又溫馨，那是一個細雨綿綿的春日，我和女兒正在房子外麵的小草坪上吹泡泡玩兒，見到一輛銀灰色的小汽車停在左側的停車道上，下來了一位穿著白襯衣和花格呢裙子的白人中年婦女，後座也出來了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的小老頭兒。喔來客人了，昨天先生就接到電話，房東安妮要帶畫廊老板法蘭克來參觀先生的畫室。我趕緊叫出了先生，站在草坪上目送三人進了房子。房子建在斜坡之上，有三十多級的階梯，安妮可能腿腳不便，還穿著中跟皮鞋，她用兩手交替抓住鐵護欄往上攀爬的背影給我留下了深深的印象。原來昨晚上安妮就打電話給我先生，她前二周看過先生的畫作，驚為佳品，於是回鱈魚角家裏後，找到開畫廊的老朋友法蘭克大大誇獎了一番，倆人決定結伴來細細觀摩一番。
過了個把小時，三人出來了，又是握手，又是擁抱告別，我從他們欣喜的表情上猜出來了，有好事！
安妮是個心理谘詢師，留著粟色的短發，中等身材，精明幹練 ，風韻猶存，大眼睛高鼻梁 ，普通鄰家大媽的長相。她收入頗豐，住在離波士頓個把小時車程的旅遊勝地鱈魚角，她很有投資頭腦，在波士頓買了間獨立屋出租，我們租住的這個房子地點很好，靠近大學區有地鐵經過，我先生就是在大學裏的告示牌裏看到租房信息的，當時還沒有互聯網，都是中介操作在各處發信息用電話聯係的。安妮平時很少現身此房，多由她大女兒凱倫處理
租房事務。凱倫時年近三十，是個單親媽媽，有個十歲左右的兒子，她是文科碩士，可是帶個孩子，工作高不成低不就，就幹脆替母親管理出租屋。前幾周凱倫在油漆房子，把淡綠色的木頭外牆刷成了深紅色，窗框仍是白色的，整個房子顯得很華貴。她臨時住在地下室隔出的一間客房，恰好我先生早些時候在地下室的另一側自己隔出一間畫室，每天下課完一有空就鑽進去專心畫畫。他從小就酷愛繪畫，大學和研究生專攻舞台美術，來美國後在波士頓大學又是同專業，繪畫就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畫室裏作品和半成品擺得滿滿當當的，他對油畫國畫人物風景畫都得心應手，中西技法發揮自如。文科出身酷愛藝術的凱倫看畫看得幾乎入迷了，馬上打電話給老媽渲染一番，說房客裏有個中國來的年靑畫家太棒了。老媽安妮聽了也來了興致，於是次日特意進城一趟來參觀畫室，這才有了開頭發生的一幕。
不久之後的暑假，由安妮聯係，畫廊老板給先生開了個人畫展，這是一家叫“ Barn Gallery “ 的家庭季節性畫廊，大約由儲糧間改成，但有樓上樓下頗為寬敞，布局相當洋氣。開幕那天，安妮叫上所有親明好友，加上當地電視台、電台、報社記者來采訪，我們也有不少留學生朋友從波士頓下來，加之由於當地是全國最美海灘，夏季最佳旅遊勝地，富裕遊客來自全國甚至全世界，一時間熱鬧極了。畫廊老板還搞了歡迎雞尾酒會，隻見高朋滿座、觀眾雲來、氣氛熱烈，這是我先生在美國的第一次個人畫展，我和女兒更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場麵都興奮莫名。初戰告捷，當天就售出幾幅，多是遊客買走。畫展持續一個月，由於當地電視台播出新聞和報紙的文章介紹，加上安妮的人脈，售畫成績斐然，雖然畫廊抽成近半，我們還是攢下了購房的頭款，在當年的大都靠洗碗補貼生活費的窮留學生中已經是很幸運了。當然我們明白這個機會來自安妮的熱愛藝術和惜才慕賢，她真的是我們遇到的美國女伯樂！但我們那時初來美國，還不知道任何中介都要收中介費，所以對安妮也隻是口頭表達謝意，君子之交淡如水了。安妮能如此主動無私、不計回報地幫助她的房客，足見她的品徳高尚。
而後連續幾年，畫廊老板都通知先生送畫去參加展覽，先生的畫在鱈魚角一帶漸漸打響了名氣，有不少人收藏。但好景不長，九十年代美國經濟一度衰退，遊客少了，一般百姓也捂緊錢袋子，買畫的少了，沒幾年，老板就關了畫廊退休了。但我先生已拿到學位畢業了，找到對口工作，我們也買房搬走了，與安妮也成了朋友。時而互相電話問候，還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第二年夏天，安妮打電話邀請我們全家去她家玩，矚咐一定要帶上遊泳衣。先生取了一張裝框好的油畫新作，驅車帶著我和女兒一路飛馳而去了。初夏的陽光明媚，天氣溫暖可人，剛上小學二年級的女兒把後座當軟臥躺平著，身長剛剛好，巧嘴利舌地不斷念誦著各種美國童謠，時而又唱兒歌，這真是永生難忘的親子時光！我們一行三人毫不費力找到安妮的家，哇噻！這麽大的三層樓房，麵向大海，離海灘隻有幾十米！房子外牆是原色的高檔木片，聽安妮講不用上油漆卻永不破損，因為油漆反而會被海風浸蝕而易脫落變色。這種原色木片在風雨陽光海風夾攻下，變成天然不規則的半灰半黑，整座房子色彩古撲令人印象深刻，我在其他地方都沒見過。門前有一大片青翠的草地，修剪得美侖美奐。進得屋內，先生呈上風景畫，安妮驚喜地大呼：“這是我們家附近的海景，哎呀美極了，正是我想要的，你畫得太好了！” 接下來就與我們一家三口熱烈擁抱歡迎！典型的美國人情味兒，一般的美國人收到禮物都是這樣大加讚美，主客皆歡！安妮家的客廳很大，掛滿了孩子們小時候的照片，她很爽直地告訴我們，她有二段婚姻三個女兒，已經離婚獨居很久了，二個大的女兒都搬出去獨立了，小女兒上本地大學還常回家。因為我們一家來做客，大女兒凱倫帶著外孫子麥克回來幫忙了，安妮一早已經差凱倫去采購食品了。
過了一會兒凱倫回來了，從車上一邊搬下許多食品，一邊說今天運氣好，在海邊從漁船上買到活魚了，哈哈，我們真有口福! 我注意到她喚過兒子問道：“麥克，你知道今天是父親節嗎？你給爸爸寄賀卡了嗎？趕緊給他打電話問個好呀！” 這句話我記了幾十年，一來讓我記得起那天去她們家做客正逢父親節，二來對美國離婚夫妻還能如此為對方著想，讓孩子惦記對方的情懷非常讚賞，回想許多國人一離婚就成怨偶，整天在孩子麵前怒懟彼此，這其中的人格和風度的確還有提升的空間！到美國人家裏做客，對理解西方的風俗民情，樹立正確的三觀，逐漸溶入美國社會確實是事半功倍。
豐盛的午餐過後，天南地北地聊了會兒，午休小憩過後，安妮過來摟著我女兒道：“我們去海裏遊泳好不好？我特地給你買了大鱷魚浮圈，綠綠長長的好象真的呀！” 女兒高興得抱著塑料鱷魚浮圈在海裏玩了許久，我們夫妻也都穿上泳衣，我那時還不會遊泳，一邊看住女兒一邊戲水，眼巴巴地看著先生和安妮母女在海裏如水中姣龍，浪裏白條，又妒嫉又恨自己笨，就是從那刻開始下決心一定要學會遊泳。
觀看完落日徐徐沉下海麵，我們回到安妮家休息。次日上午在她家草坪上玩高爾夫果嶺進球後，一家三口戀戀不舍地告別安妮母女回城了。這次在房東家做客的情景已經成為我們永久的美好回憶。
日子不緊不慢地過著，安妮有時也會來電話講她外孫子初中畢業了，然後是高中畢業了，又拿到全獎上大學了……還很關心地問我女兒的學習如何？如果以後要申請獎學金，她可以告訴我們申請途徑等等，那樣的和藹可親，還主動應允幫助我們，完全把我們當作朋友和晚輩。所幸女兒學業頗佳，也就一直沒去麻煩安妮。當我女兒哈佛大學畢業時，我們曾打電話給她報喜，但電話沒人接，隻好留言。時光荏苒，夏去冬來，直到聖誕節前安妮才打電話來，原來她退休了，發現近年鱈魚角的旅遊業超火爆，夏季把房子租出去當air B&B , 每周可收入數千元，於是幾年來整個夏秋季她就把房子出租了，自己用這筆錢到世界各地旅遊，或坐豪車遊輪，或在巴黎倫敦東歐一往幾個月，直到聖誕節前回來過冬…..我聽了不禁感歎：安妮你好聰明好前衛，你是天生的房東呀！租房子被你玩到極致了！你是我此生至今唯一的房東，也是對我家施過恩典的貴人，我們永遠感恩你！祝你遊遍世界人未老，幸福安康樂逍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