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誠的審判
紐約的秋天總是來得突然,像一場沒有預告的戲劇。艾米麗·沃克緊了緊米色風衣的腰帶,看著巴迪——她那隻六歲的金毛犬——在中央公園的草地上歡快地追逐一片落葉。三十五歲的單身女性,在一家廣告公司擔任創意總監,擁有東村一套舒適的一居室,以及一條愛她勝過一切的狗。這就是她的生活,簡單而充實。
"慢點,巴迪!",她喊道,聲音裏滿是寵溺。巴迪聞聲停下,回頭看她,舌頭耷拉在外麵,眼睛裏閃爍著純粹的快樂。那種眼神,艾米麗在人類身上已經很久沒見過了——毫無保留,毫無算計,隻有無條件的愛。
她的手機震動起來。是朱莉婭,她最好的朋友,也是她為數不多還保持聯係的大學同學。
"周六晚上有個派對,來嗎?有個剛從倫敦回來的投資銀行家,絕對是你喜歡的類型。"朱莉婭的聲音透過電話傳來,充滿期待。
艾米麗看著巴迪,它現在正安靜地坐在她腳邊,頭靠在她的小腿上。"我不確定,朱爾斯。上次你介紹的那個'完美男人'最後被發現同時在和三個人約會。"
"這次不一樣,我發誓。馬克是我表哥的朋友,正經的哥倫比亞大學心理學教授,三十八歲,喜歡狗,沒有婚史。"
"喜歡狗?"艾米麗低頭看著巴迪,它正用濕漉漉的鼻子蹭她的手。
"瘋狂愛狗。他前女友有兩隻柯基,分手時他難過了整整一個月,主要是因為見不到狗了。"
艾米麗笑了。"好吧,把地址發我。但我不保證什麽。"
掛斷電話,她蹲下來撫摸巴迪的頭。"你覺得呢,男孩?我該再試一次嗎?"巴迪舔了舔她的臉,作為回答。
周六晚上,艾米麗穿著一條簡單的黑色連衣裙出現在朱莉婭公寓的派對上。她本打算隻待一小時,但馬克·雷諾茲的出現改變了一切。他比她想象中更高,深棕色的卷發,笑起來眼角有細紋,談吐間流露出一種溫和的智慧。最重要的是,當他們聊到寵物時,他的眼睛亮了起來。
"我一直想養狗,"馬克說,啜飲著手中的威士忌,"但學術生活太不穩定了。經常要出差,開會,不適合對一個小生命負責。"
"巴迪是我分手後養的,"艾米麗告訴他,"我前男友討厭動物,堅持要住在一個'無菌'的公寓裏。分手後第二周,我就去了收容所。"
馬克笑了。"所以狗成了你的反抗宣言?我喜歡。"
派對結束後,他送她回家,在門口禮貌地吻了她的臉頰。"我能見見巴迪嗎?也許下周六,我們可以一起去公園。"
"當然,"艾米麗說,感到一種久違的期待,"它通常很友好。"
接下來的兩周,艾米麗和馬克幾乎每天都見麵。他們去聽爵士樂,在河邊野餐,參觀新開的現代藝術展。馬克聰明、風趣,最重要的是,他似乎真心喜歡她。艾米麗發現自己開始想象一個未來——也許這次會不一樣。
周六早上,馬克按約定來到艾米麗家,準備和他們一起去公園。艾米麗已經提前給巴迪洗了澡,刷了毛,係上它最喜歡的藍色領結。
"它看起來真精神,"馬克站在門口說,手裏拿著一袋高級狗零食,"我帶了禮物。"
艾米麗讓到一邊,讓他進門。巴迪原本搖著尾巴迎上來,卻在距離馬克幾英尺處突然停下。它的耳朵向後貼,尾巴垂下,發出一聲低沉的嗚咽。
"巴迪?"艾米麗困惑地叫道,"怎麽了,男孩?"
馬克蹲下身,伸出手。"嘿,夥計,我是朋友。"他的聲音很溫柔,但巴迪不僅沒有靠近,反而後退了幾步,躲到了艾米麗身後。
"這很奇怪,"艾米麗說,撫摸巴迪的頭安撫它,"它通常立刻就會喜歡上人。"
馬克站起來,臉上閃過一絲不悅,但很快又恢複了微笑。"也許是我的古龍水?有些狗對強烈氣味很敏感。"
他們決定還是按計劃去公園,希望戶外環境能讓巴迪放鬆。但情況變得更糟。每當馬克試圖靠近艾米麗,巴迪就會擋在他們之間,發出警告性的低吼。在公園長椅上,當馬克摟住艾米麗的肩膀時,巴迪突然跳起來,咬住了馬克的袖子。
"該死!"馬克猛地抽回手,袖子已經破了小口。
"巴迪!"艾米麗震驚地抓住狗的項圈,"我從未見過它這樣。它連對郵遞員都不會凶。"
馬克的臉色變得陰沉。"也許它隻是不習慣分享你的注意力。"
回家的路上,氣氛凝重。巴迪緊緊貼著艾米麗的腿走路,不時警惕地看向馬克。分別時,馬克甚至沒有嚐試親吻她。
"我想我們需要給巴迪一些時間適應,"他說,聲音冷淡,"下周我要去波士頓參加一個研討會,也許等我回來再聯係。"
艾米麗感到一陣失落。"馬克,我很抱歉——"
"不是你的錯,"他打斷她,"隻是...我從沒見過這樣的狗。"
那天晚上,艾米麗輾轉難眠。巴迪反常地沒有像往常一樣睡在她床邊的墊子上,而是守在臥室門口,仿佛在站崗。她給朱莉婭發了短信:"巴迪討厭馬克。我該怎麽辦?"
回複很快來了:"你認真的?因為一條狗就要放棄一個完美的男人?"
艾米麗放下手機,看著門口的巴迪。它察覺到她的目光,走過來把頭放在床沿上。她撫摸著它柔軟的耳朵。"你為什麽不喜歡他,嗯?他做了什麽?"
巴迪隻是用那雙棕色的眼睛看著她,裏麵滿是無聲的懇求。
第二天,艾米麗決定做個小測試。她邀請馬克來家裏吃晚飯,想看看巴迪的反應是否會不同。馬克來的時候帶了一束花和更多的狗零食,但巴迪的態度絲毫沒有軟化。當馬克在廚房幫艾米麗倒酒時,巴迪站在他們之間,背毛豎起。
"這太荒謬了,"馬克終於爆發了,"它就像個嫉妒的前男友。"
艾米麗感到一陣不適。"它隻是保護我。"
"不,這是病態的。狗不應該這樣對待主人的人類朋友。"馬克的聲音變得尖銳,"你需要訓練它,否則總有一天它會真的咬人。"
"它從沒咬過任何人!"艾米麗反駁道,突然感到一陣保護欲。
晚餐在緊張的氣氛中結束。馬克離開後,艾米麗坐在沙發上,感到困惑不已。巴迪跳上來,把頭放在她膝上。她低頭看著它。"為什麽,男孩?為什麽是他?"
巴迪無法回答,但它的眼神讓她想起五年前的那個雨夜。她剛和交往三年的男友分手,獨自坐在空蕩蕩的公寓裏哭泣。那時還是小狗的巴迪爬到她腿上,舔去她的眼淚。從那以後,它從未讓她獨自哭泣。
第二天上班時,艾米麗心不在焉。午休時間,她搜索"狗不喜歡某個人",發現大量文章討論狗如何能感知人類的負麵能量。一條論壇帖子特別引起了她的注意:"我的金毛從不凶人,直到遇見我前夫。兩年後我發現他在虐待我。狗比我們更早知道。"
下班回家,艾米麗發現馬克站在她公寓樓下。"我們需要談談,"他說,"關於那條狗。"
他們去了附近的咖啡館,巴迪被拴在外麵,透過玻璃窗盯著他們。
"聽著,艾米麗,"馬克傾身向前,"我非常喜歡你。但如果我們想進一步發展,你得解決巴迪的問題。"
"解決?什麽意思?"
"送它去行為矯正訓練,或者...考慮重新安置它。我認識幾個很好的家庭會收養成年狗。"
艾米麗感到一陣寒意。"你在讓我選擇?你和巴迪?"
馬克歎了口氣。"這不是選擇。它是條狗,艾米麗。而我們可以有真正的關係,也許是一個家庭。"
艾米麗看向窗外,巴迪正安靜地坐著,眼睛一刻不離她。她想起每一個孤獨的夜晚,每一次心碎,每一次快樂,巴迪都在那裏,從不評判,從不背叛。
"不,"她聽見自己說,"我不能那樣做。"
馬克的表情變得冰冷。"我就知道會這樣。你們這些女人,寧願和狗過一輩子也不願給一個好男人機會。都是那些該死的女權主義和MeToo運動鬧的,讓你們對所有男人都疑神疑鬼。"
艾米麗震驚地看著他。"這和女權主義無關。這是我的家人。"
"家人?"馬克冷笑,"它是一條狗,艾米麗。一條會死的動物。而你為了它放棄真正的幸福。"
艾米麗站起來,感到一種奇怪的平靜。"我想我們結束了,馬克。謝謝你讓我看清了一些事。"
她走出咖啡館,解開巴迪的繩子。它立刻舔她的手,尾巴搖得像螺旋槳。回家的路上,艾米麗想起那些統計數據——近70%的單身女性會選擇她們的狗而不是一個男人,如果狗不喜歡那個人。她曾經認為那很荒謬,現在她理解了。
那天晚上,她給朱莉婭發了條消息:"巴迪是對的。馬克不是我以為的那個人。"
朱莉婭回複:"狗比我們更懂人心,不是嗎?"
艾米麗看著睡在她腳邊的巴迪,輕輕撫摸它的背。在這個充滿不確定性的世界裏,至少有一件事是確定的——有些忠誠不需要解釋,有些愛不需要條件。而這,也許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