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三角不神秘

用虛構的人名敘述金三角的真實故事,帶您去見證那裏已發生和正在發生的荒唐事.也許您從中能找到這裏為什麽會成為毒品基地的答案.
正文

出家的日子

(2005-12-21 22:30:18) 下一個
出家的日子 馮騁 一 潑水節的水花剛落下,慶賀升和尚的鑼鼓聲又在各村各寨回響了起來.那聲音象是從地底下傳來的雷,滾到山上被樹林“嘩汪汪”碰了回來,撣族少男少女的腳底板就被震得直癢癢. 依蓉這幾天心裏則象裝了一隻小鳥, 老是撲騰撲騰在跳. 那天寨子裏的頭人親自登上她家竹樓, 鄭重地和父母商量: 他八歲的大孫子要進佛寺去當小和尚, 想請依蓉做其中的一個咪玲稍. 父母滿口答應, 互相說了幾籮筐的客氣話, 然後臉上都象開了花, 雙手合十把頭人送到家門口. 送男孩到佛寺裏當小和尚, 這是緬甸撣族最榮耀的事情.作為篤信佛教的民族,出家不是看破紅塵遠離名利是非,而是為了在現實社會中成長為一名成熟練達受人尊敬的男子,需要先去佛祖那裏學修身養性和為人處世之道.既可宣揚佛法,又學到了文化知識.這在沒有學校的撣邦鄉村真正是一舉多得,功德無量. 而在慶典中能被選中當波玲冒,咪玲稍那是對小夥子小姑娘容貌品行的肯定, 也是對其父母家教成就的一次宣傳. “波玲冒”意為“小夥子幹爹”, 而“咪玲稍”, 就是 “姑娘幹媽”.即是給將要出家的小孩認的幹爹幹媽, 至於為什麽要找未婚的小夥子小姑娘來當這差? 誰會去考查呢,反正在千百人集會的場合,有年輕英俊漂亮的幹爹幹媽來陪伴和關照, 能使出家者更顯眼更讓人羨慕.這就是大家希望的效果. 依蓉和多數的撣族姑娘一樣,不能用花和玉來作比喻.隻能說象水一般清秀,而且是無波無浪的井水; 象月亮一樣溫柔,最多是陰晴圓缺,不會那樣熱烈如火. 因為她家有田有地, 父母還挑些米粉之類的小吃到街上去賣, 賺點零用錢, 日子還算過得不錯.她當“幹媽”,家中自然要給這小和尚買一兩套黃布和各種在寺裏的用具,捐若幹現金, 這是一次難得的積德行為, 會引來不少人亮亮的眼光. 現如今錢物比善心更重, 用幾個野果子和剩飯做公德也得到好報的事隻有在佛經故事裏看到了. 就象民間故事裏唱的那樣,鳥兒羽翼豐滿了自然會飛到樹上去唱歌,芒果成熟了會散發出香味.已經長成姑娘的依蓉當然知道在熱鬧場所如何輕甩秀發,將淡淡微笑灑向該去的角落. 鄉村缺少文化生活,升和尚既是宗教活動, 也是娛樂活動. 在這籠統被稱為金三角的撣邦地區,幾十年動亂下來也隻有宗教活動才沒有各派武裝來攤派, 來攪擾.這樣村民們就可以在短暫的和平氣氛中盡情狂歡.圍繞在主角----小和尚周圍的波玲冒, 咪玲稍也在忙碌過程中形成某種默契,甚至用幾道眼光初步織成了特殊的網. 晚上躺在竹笆床上的依蓉想著各種各樣的情景,最後終於讓胸口的那隻小鳥安靜下來,甜甜地睡著了. “登----嘁----衝嗡”, “哐---嚓!” 鑼鼓聲從佛寺響起, 慢慢向寨子滾去, 擁著這聲音的是一股五顏六色的遊行隊伍. 前麵由幾個穿撣族短領排紐扣襯衫, 大襠褲的小夥子, 拍著象腳鼓, 敲著鑼, 碰著鈸, 隨著聲音有節奏地轉身甩臀扭腰, 慢慢往前移動. 接下來是波玲冒咪玲稍簇擁著一個個要出家的小孩,整整有七組,每組四對:小孩都戴著傳說中的王冠, 臉和嘴唇塗著紅紅的脂粉, 演戲似的, 心安理得地騎在一個波玲冒的脖子上, 安靜地看著周圍.另一名波玲冒緊跟在後,隨時準備替換,給幹兒子當馬騎. 又有兩名波玲冒在兩旁打著長把的傘, 象是古時候的那種侍從.四個咪玲稍表情輕鬆自如地在兩邊走著,象是隨王子出行的宮女,時不時露一下笑容, 好象互相間說了句無傷大雅的笑話. 後麵長長的隊伍都穿著撣族的節日盛裝, 慢慢流向寨子裏的主要道路, 引得各家各戶的雞都伸長脖子在呆看, 狗們則興奮地在人群中串來串去, 好象也被鑼鼓聲感染了, 都舍不得吠叫, 也不互撕咬. 由於事先用水灑過, 路上也沒有揚起灰塵,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祥和的氣氛向寨外的竹林飄去, 一直傳到泛著微波的南登河麵. 依蓉走在小和尚左邊, 望著對麵打傘的一個波玲冒, 兩人眼光一碰又急忙移開, 她好象看見對方的眼仁裏有自己的小小人影. 她知道這人叫載罕, 是曼弄馬寨的小夥子. 載罕也當過小和尚. 從九歲到十二歲, 在佛寺裏吃百家飯吃了三年, 念得幾段經,學了一定的文化知識和為人處事方法.如今一轉眼自己也來給人家當波玲冒, 望著那臉蛋子被抹得象個假人的男孩, 他想起了那年出家的情景. 也是這樣的場麵, 隻是在他們寨的寺廟, 他被大人擺布來擺布去, 直到第六天下午才正式剃度, 先讓兩個咪玲稍給他洗澡,自己赤條條地站在一個大木盆裏緊張得眼睛都不敢睜開, 而咪玲稍也不和他開玩笑, 平靜地用水一瓢又一瓢地往他頭上淋,象征著洗掉了塵世間的汙穢.然後用一條黃布裹住他的下身, 送給波玲冒.一個年輕佛爺“巴納巴滴”念了幾句就把他的頭剃成一個象剝了皮的雞蛋…… 想到這, 向對麵掃了一眼, 剛好和依蓉的目光相碰. 眼光移開後心思卻沒有躲開: 如果今天由對麵這個妹妹給自己洗澡會是什麽情形呢! “甘朵! 甘朵! (罪過,抱歉之意), 這種場合怎麽能想這樣荒唐的事”? 他趕緊把心收回來, 眼睛平靜地注視前方, 穩穩地舉著長把傘, 再也不向對麵望. 晚上, 月亮象姑娘的臉在天上微笑著, 佛寺裏點著蠟燭. 忙完的人都陸續回家了. 依蓉向佛祖拜了三拜, 再向佛爺拜了三拜, 後退著出了寺廟的大廳, 出來就見載罕在門外等著她. “蓉, 我送你回家, 不趕我走吧?” “罕哥,謝謝你, 我家很近, 不用送.” “狗撲過來我會幫你攆, 蚊子飛來先讓它叮我. 再說也想去你家討口水喝, 你就做個小小的功德.” “隻是我家的竹樓很破舊, 怕弄髒了你的衣服.” “隻要水甜就滿足了.” 於是姑娘在前, 小夥子在後, 慢慢向她家走去. 依蓉的父母見到載罕, 都已知道是今天其中的一個波玲冒.外寨的人來給本寨頭人的孫子當幹爹, 說明他家的名聲不錯, 又見小夥子長得周周正正, 先就有五分好感.連忙讓坐: “歡迎, 請坐. 今天一整天忙, 辛苦了. 蓉, 快給客人倒水.” “打擾大爹大媽了.” 載罕彎著腰向兩位老人點了一下頭, 慢慢地盤腿坐在依蓉母親遞過來的一個草墊子上. 這個家比一般人家寬敞, 而且幹淨整潔.可以看出主人的殷實和勤快. 兩個老人隨便和載罕聊了幾句就起身進臥室去睡了. 撣族習慣, 自己的女兒把小夥子大大方方帶回家, 做父母的要表示歡迎之後就躲開, 因為人家敢進家門就說明不存什麽邪念, 在旁監視是不禮貌的. 至於是否同意女兒嫁給他那是以後的事. “小孩會餓嗎? 你當小和尚時有沒有在晚上偷吃東西?” 依蓉微笑著問, 寺廟規定和尚下午五點鍾以後不準吃飯, 要當和尚的小孩子首先要過這一關. “我已告訴他午餐要吃得飽飽的. 當年我升和尚那幾天, 剛開始很餓, 第三天悄悄和一個幹媽說了, 她衝牛奶給我喝, 就挺過了. 以後就可慣了.” “我今天已把牛奶衝好裝在一個暖壺裏, 放在他的床邊了.” “你真是個好幹媽, 想得很周到.” 載罕說這句話時眼睛比蠟燭還亮. “中午我問了佛爺, 他說喝牛奶不犯戒.” 倆人就這樣東一句西一句地聊著, 依蓉的父母在黑暗中支著耳朵聽, 發現小夥子說話中氣足, 條理也清, 口氣不急不徐的, 和相貌一樣不是特別出眾, 也不讓人討厭. 而他們談的內容也和白開水一樣, 不加糖也不加鹽, 便失去興趣, 也就把臉貼緊枕頭, 睡著了. 當蠟燭點完一支, 載罕站起來告辭, 依蓉也不挽留, 送他到樓梯口. 載罕踏著月光回佛寺去睡覺, 一路上他不回味和依蓉談話的內容和她當時的神態, 隻在想她給小和尚衝的那杯牛奶味道會怎麽樣呢? 十天後, 月亮還剩下半張臉, 南登河在泛著銀灰色的光, 一叢叢風尾竹在岸上扭著腰慢慢起舞. 載罕和依蓉相偎著坐在草皮上, 風將他們的對話悄悄送到山腳下的雲那裏. “妹, 這幾天沒有見到你, 夜特別長, 枕頭和石頭差不多, 菜裏放多少油鹽和佐料味道也是淡的.” “哥, 我隻是田邊的小秧雞, 不是美麗的孔雀.” “我不是王子, 不需要孔雀在家中開屏; 我隻是個盤田種地的農夫, 有個乖巧的秧雞陪伴在身邊就是前世修來的福.” …… 月亮聽得臉有點燒, 急忙躲進一朵雲彩裏去了. 依蓉回到家, 母親還坐在正屋裏等她, 桔黃的燭光照得家中所供的佛祖半明半暗, 隻那慈祥的慧眼在平靜地看著這對母女. “蓉, 你和弄馬寨的那小夥子好上了?” “媽, 我們隻是朋友, 還沒有談什麽.” 依蓉低下頭. “你已十七歲, 可以找個人來上門了. 那家人的條件是不錯. 隻是現在地方又要開始亂了, 你們晚上出去不要走遠, 小心被緬兵抓去當伕子.” “我們不去遠處.” 依蓉的母親呼出一口氣, 對著佛祖雙手合十念了半天, 拜了三拜, 進臥室休息了. 躺在床上的依蓉也體會到載罕說的: 枕頭硬得象石頭. 頭腦裏在想著以後的日子會是什麽樣? 應該是載罕的父母派人來她家提親, 雙方家長協商來協商去, 最後在某一個吉日, 載罕在一大幫朋友簇擁下, 敲鑼打鼓來到她家, 熱熱鬧鬧舉行婚禮, 雙方老人為他倆栓線,滴水, 念了很多的吉祥話, 然後他們就成了正式的夫妻. 以後生個孩子, 她的弟弟妹妹也長大了, 於是兩人就搬回載罕的家, 或和他的父母同住, 或分出來單獨過. 這是她見到也想得到的撣族青年男女的愛情生活及結局. 說不上有多少憧憬, 隻是象寨邊的南登河一樣每天從北往南流呀流, 雨水天漲大水, 河麵渾; 旱季河淺, 水清, 河底的石頭都象被誰擦過一樣光潔. 一切都是那麽自然. 既然一切都是自自然然地來到, 想那麽多做什麽呢? 依蓉盯著枕邊從竹笆縫隙溜進來的月光漸漸模糊了. 第二天依蓉從江邊洗澡回來,一進家門就看見有個打扮時髦漂亮的女子坐在涼台上,剛要打招呼.對方卻叫了起來: “阿羅哎,小依蓉長成大姑娘羅.在外麵哪個敢認?”說完誇張地直咂嘴. “原來是依香表姐,你打扮得這麽漂亮,我們更不敢認.” 這依香五年前去寶石場賣貨,後來就沒有音訊,原來跑去泰國打工. “在那邊語言很好學,和我們的話差不多,賺錢也比緬甸地方容易,隻是東西也貴.” “沒有馬蚌丁,警察不抓嗎?”依蓉的父親插話. “舅舅,泰國的身份證叫瑪巴拉察春,不叫馬蚌丁.泰國人很文明善良,警察抓到也隻送回邊境,不會象緬兵一樣亂打人亂罰款. 再說會有人照顧,不容易被抓.蓉,跟姐姐去吧.” “我那裏也不想去.” “是不是找到愛人了?”依香說著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兩人於是躲進依蓉的臥室說悄悄話,不時傳出輕輕的笑聲. 天氣越來越熱, 山上吹過來的風開始有濕沉沉的氣息, 這是雨季天要來臨的象征. 放荒的田裏東一片西一塊長著綠油油的野菜和小草, 就象有人專門載種過一樣. 人們開始整修水溝和農具, 隻要引水往田裏一灌, 喚醒在土裏沉睡的泥鰍黃鱔和勤勞的蚯蚓,新一年的播種季節就來到啦. 山上的樹葉原本就沒有枯黃, 隻是掉落了一部分, 這時候悄悄冒出一大片嫩葉, 黃花白花也開了不少, 引得蜜蜂撅著小屁股在那裏興興頭頭地亂鑽,各種蟬 更是扯著嗓子在 “直溜---直溜”, “依呀---依呀”地歡叫. 在這生機勃勃的季節, 載罕和依蓉愛的佛塔也建得差不多啦. 從曼弄馬寨到依蓉他們曼登寨的那條小路落滿了載罕的腳印, 河邊那排鳳尾竹上棲息的小鳥也記得了他們的身影, 隻要他倆走到那下麵, 小鳥就會 “嘰嘰惆惆”地議論不止, 誰知是在向他們祝福呢, 還是在說三道四, 也許在提醒他們趕快結婚. 正在這時一條消息就象傳說中魔鬼吹出的陰風, 飛快地在各寨傳著: 緬軍又要去打仗, 要大量抓伕啦. 撣族軍的地下組織 “擺猛”成員也馬上傳話給各寨頭人: “緬軍要抓伕, 青壯年男子能躲的最好到山上去躲幾天.” 很快又有確切的消息傳來, 曼秀寨的五個青年趕街回來路上被抓, 已被弄到緬軍的營房關了起來. 抓伕是緬軍的習慣,誰也不知道是他們軍紀有明文規定或者是從阿公阿祖那裏傳下來的規矩,反正來到這裏的緬軍部隊都動不動就抓伕.借口是要進山攻擊各族的反緬武裝,進剿販毒集團,必需有民伕為他們揹各種軍需用品.而且往往是需要一百個人就要抓兩到三百個人關起來, 讓有錢的或怕死的家屬拿錢來贖回多餘的人員, 用來補充軍費開支的不足. 這晚, 載罕又來了, 依蓉的父母堅決不讓他們再出門: “孩子, 有什麽就在家談吧, 以後不要再來, 等邁過這道高田埂再說.” “我要出門躲幾天, 特意來告別大家.” “佛祖保佑你,孩子. 不會有事的. 到了雨水天不打仗了, 你就能平平安安回來.” 依蓉的母親平靜地說著, 這樣的事每年都碰到, 大家都已習慣了. “到外麵機靈一點, 方便就帶個口信來, 讓我們放心. 不方便就不要給人亂傳信.”依蓉的父親也叮囑. 依蓉默默坐在那裏, 不停地給載罕的茶杯裏加水, 氣氛實在悶得難受, 載罕隻好告辭, 向佛祖深深拜了三拜,然後分別給依蓉的父母行了合十禮,退出了門. 依蓉送到樓下. “蓉, 你不要擔心, 要不了多久我就會回來找你.” 說時, 那一向坦然明亮的眼睛總是有點躲躲閃閃. “罕哥, 你放心吧, 在外麵要會照顧自己.” 想拉他的手, 在家門口總是不好意思, 心裏有點堵, 又覺得不是什麽生離死別, 隻得笑了笑: “到了別的地方不要被人把你的心偷走.” “不會的. 你要好好照顧家裏人.” 說完轉過身走了. 他不能把真實情況告訴依蓉,象他這樣的人如果被緬軍抓去當伕子, 被人供出家中真實情況, 那是多少錢都贖不出來的, 而且會一直去好幾個地方, 飯吃不飽, 要揹很重的東西. 碰到打仗, 還要被捆住雙手, 把他們推在前麵擋子彈和踩地雷. 能活著回來也隻剩下半條命了. 三個月後,秧載完了, 一片綠色覆蓋了整個田野,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 山腰總是掛著一層灰暗的雲. 依蓉每天還是靜靜地勞作,做家務, 趕街, 人們看不出她有什麽心事. 隻有當她去河邊洗衣服或挑水, 看到那片以前他們約會的鳳尾竹林, 才會眼睛直直地盯上幾分鍾, 然後輕輕呼出一口氣, 不去理會上麵 “嘁愀” 議論的小鳥, 匆匆走回家. 這一日, 載罕的家終於請人正式來給依蓉家傳話:載罕已安全跑到泰國, 等在那邊有了落腳之處再來接依蓉. “為什麽要跑去那麽遠的地方?”依蓉的父親問. “他大哥在山上當撣族軍, 如果讓緬軍知道了是很危險的. 他父母隻好讓他跑. 還請你們要諒解.” 來人輕聲說完, 還下意識地往門口掃了一眼, 生怕有人進來. “蓉,不要急,這是緣分也是命,要來的事總會來的.”母親隻能這樣安慰女兒. 依蓉靜靜地坐著,點了點頭,不說話,也不掉眼淚. 隻是從那以後,人們經常見到一個姑娘站在鳳尾竹下,望著河水發呆. 二 通往泰緬邊境的一條簡易公路上, 一輛日產小貨車哼著氣, 放著一串黑屁頑強地往前竄著. 車箱裏堆滿了一袋袋的蒜頭, 那是從中國進來, 又轉到泰國去賣的土產, 而上麵又坐著二十一個準備偷渡到泰國打工的男女, 使這部底盤很低的小貨車看起來象是背上馱著個小房子的老鼠, 搖搖擺擺不管不顧地往前爬著,而它背上的東西卻始終牢牢地被吸往, 沒有掉下來. 依蓉坐在人們中間, 花筒裙, 牛仔服外衣, 頭上裹一塊擋灰的花頭巾. 這打扮就是一個典型的出外跑點小買賣的撣族婦女形象, 在中緬邊境倒騰點小商品, 往寶石場, 玉石場送去撣族小吃, 賺點辛苦錢, 都是這樣的女子. 而往泰國邊境跑的, 十有八九要到泰國打工. 祖輩傳下來的說法是, 要想有出息隻能往南走. 正南方的緬甸中心地方是不敢去的, 隻有往東南方的泰國去, 大家的潛意識裏, 那畢竟是兄弟之邦. 依蓉倒沒有想那麽多, 她是為了去找她的未婚夫載罕. 熬過陰雨綿綿的季節, 田裏不知不覺變成一片金黃, 涼爽的山風仿佛在提醒人們, 快收割吧, 正是打場揚穀的好時節. 直到一麻袋一麻袋的穀子放在木架車上, 由屁股滾圓的牛們慢條斯理全部拉回了家. 跑到泰國的載罕還是毫無音訊. 河水更清了, 依蓉去河裏洗衣服的次數越來越勤, 看到那排風尾竹上的小鳥又增加了不少, 大概它們的兒女也長大了吧. 夜深人靜時, 在泰國打工回家探親的依香表姐給她講的見聞就在腦海裏不時跳來跳去, 什麽大馬路, 大高樓, 到處是汽車, 這些都無法形成一個具體的印象, 就如老人們講到佛經故事時美麗無比的極樂世界誰也無法形容, 但總是有點令人向往. 罕哥在那邊做什麽呢? 會不會找到一個漂亮又有錢的泰國姑娘? 如果是這樣, 自己要不要重新找一個小夥子. “走吧, 姐給你介紹一個沙體(富翁)的兒子.” 依香表姐不管她答不答應拉著就走, 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 有很多佛寺一樣漂亮的高大房子, 一個頭戴王冠, 穿金掛銀的小夥子向她走過來, 默默地拉著她的手: “蓉, 我等了你很久.”她抬起頭來看, 原來是載罕, 臉上和嘴唇抹得紅紅的, 身上穿著古代王子的那種白袍, 頭已剃光. “你要去出家當和尚? 你是來讓我當你的咪玲稍吧?” “不是, 我要帶你去王宮.” 於是倆人就飛了起來, 直到落在一片森林, 周圍一個人都沒有. “你原來是魔鬼變的, 來騙我.” 醒了, 當發現自己真真切切地睡在床上時, 摸著亂跳的心上, 暗自慶幸. 第二天依蓉正式向父母提出想下泰國打工. 最近幾年遠遠近近的青年男女有不少都跑到了泰國, 有部分人還通過華人的地下錢莊給家裏匯錢.幾家跑車的專門做偷渡生意, 隻要付一筆高過正常車費數倍的錢, 他們就負責安全送到泰緬邊境的難民村. 至於從難民村到泰國內地, 當地人自有路子. 一家人商量了三晚上, 就同意了依蓉的意見. 於是悄悄到佛寺裏請佛爺選了好日子, 給車主付了錢, 帶著簡單的幾套衣服和一點路費, 把依香抄給的電話號碼牢記在心裏, 就坐上了這輛搖搖晃晃卻又不顯得顛簸的小貨車. 一路順風, 無數的緬兵關卡都不怎麽檢查, 有的連身份證都不看, 大概車主已事先打點過, 或者緬軍巴不得撣邦的人全跑到泰國, 他們更省心. 五天後來到了邊境, 車主在一個偏僻的地方讓大家下車: “往前走就是邊境線, 有泰國兵把守, 隻能從小路走, 由我的小弟帶大家走, 我在難民村和大家見麵.” 眾人紛紛下車, 拍打著身上的灰塵, 提著簡單的行李隨著那個跟車小弟翻過一座山, 又順著一條隻有野獸才經常走過的小路鑽過去, 由於大家都是幹慣了山上和地裏的活, 倒也不覺得累, 傍晚十分摸到了一個習慣叫難民村的泰北雲南人村子. 找到一撣族人家. 車主把那家主人介紹給大家: “我們現在已到了泰國地方, 我的事算辦好了. 以後要去哪裏就要聽載龍的, 他也是我們那邊的人.” 載龍樣子很和善: “大家來到這裏就是我的親戚, 有什麽就吃什麽, 不要客氣, 不要亂跑動, 在家是安全的. 要去哪裏打工, 我們慢慢再商量, 載隱隱羅.” 大家洗好澡吃了晚飯, 大部分都連夜去投靠附近村子的親戚朋友, 剩下六個人就住在了載龍的家. 第二天問到各人的打算時, 依蓉就把依香的電話號碼告訴了載龍, 結果一打就通, 載龍說了幾句就把一個小玩具樣的東西遞給依蓉, 她學著載龍的樣子把它貼在耳朵上, 立刻傳來表姐那熟悉的聲: “蓉, 你到了泰國? 不要急.姐會把接你下來, 你讓載龍接電話.” 倆人又說了幾分鍾, 好象要買什麽東西一樣在討價還價. 最後又把那手機遞到依蓉的手裏. 依香告訴她: “我已和她說好了, 車費一萬銖, 他請人送你到曼穀, 我這裏會安排你去做工, 你身上有錢嗎.” “隻有五千緬幣, 剛才換成泰幣了, 有四百多, 我不知道夠不夠.” “哦, 不要緊, 姐姐先替你付, 以後掙到錢再還我.” 於是載龍又在電話了說了幾句,最後告訴依蓉: “你放心,我會替你安排的.” “我表姐什麽時候來接我? 她在的地方遠嗎?” 電話的聲音比在隔壁家還清楚, 她不明白為什麽還要付一萬銖的路費. “她不能來接你, 她在的地方如果走路要半個多月才會到, 坐車兩天就可以了.” 說完微笑了一下. 這樣依蓉就可以想象有多遠了, 因為從她們家挑東西到寶石場去賣, 來回才五天, 許多人都累得不敢再去. 五天後, 載龍說依香的錢寄到了, 就安排依蓉去曼穀, 一路上先坐摩托, 又乘小貨車, 最後才坐大巴, 轉了兩天才到曼穀. 由於路上有點緊張, 她沒有注意兩邊的景色, 隻覺得車很多, 路很寬, 坐在上麵很舒服, 也不顛簸. 等到達曼穀,看到那一座座山樣的房子和滿街亂跑的汽車,她的心提了起來. 他們於早晨到達曼穀. 依蓉無心去看那些高樓大廈, 緊挨著依香坐在公共車裏,老擔心其它車會和這輛相撞,那樣不知會不會死.在家鄉, 如果有二十多條牛一起快步跑過來, 她都要趕緊躲讓到一旁. 這裏可好, 那麽多鐵牛似的車你追我趕擠滿了道路, 根本不怕相碰. 好在很快就到了依香的房間. 這是一間二十多平方米的房間, 床墊上躺著一個隻穿大短褲的姑娘, 長長的黑發遮了半張臉, 睡得直流口水, 梳妝台, 衣櫃占了很大的空間. 依蓉看著狹小的房間, 馬上想到了家裏那寬暢的竹樓. “她還在睡, 我們到涼台上講話.” 依香小聲說著, 領她到了樓頂的涼台. “你來了準備做什麽工?” “我也不知道, 姐姐讓我做什麽就做什麽.” “那就跟我們一起去當按摩師.” “那要按什麽?” “按人, 把他們接得舒舒服服我們就得錢.” 於是依香用撣族話盡量簡單地介紹了怎麽按摩怎麽坐在櫃子裏, 怎麽打扮, 怎麽討客人的歡心等等. 依蓉聽得臉一陣紅. “按得好, 一個月會有一, 兩萬的收入, 折合緬幣二, 三十萬.” 這可是一包錢, 夠她家半年的花銷. 依蓉沒有考慮什麽就答應了. 下午依香又詳細地給她解釋了做按摩女郎的種種注意事項, 除了特珠服務還不敢答應外, 其他方麵依蓉都聽明白, 而且莊重地點了頭. 晚上去見領班, 隻交待了幾句, 反正依蓉也聽不太明白泰國話. 之後就讓師傅教她怎麽按摩, 由於泰語詞匯和撣族話大部分相通, 再加上依香強行教她學, 不到半個月, 依蓉已基本能和人交談, 而且也簡單會按摩, 於是就正式進櫃. 到月底, 不多不少賺了五千銖. 這一天姐妹兩在小攤上邊吃飯邊聊天. “姐, 你能不能幫我打聽載罕在什麽地方?” “傻妹妹, 曼穀有多大你知道嗎? 到哪裏去找?” “你什麽都知道, 我才到難民村你就叫人把我接來.” 依蓉滿臉的佩服. “那是因為你有我的手機號碼, 一打就能聯係上. 他要是告訴他的手機號碼我當然能找到, 慢慢打聽吧, 先好好打工賺錢. 你現在想好了沒有, 敢不敢特珠服務? 隻有那樣錢才賺得多.” 所謂特珠服務就是單獨開房, 給客人提供色情服務. 依蓉畢竟已和載罕有過肌體之親. 撣族姑娘一般都比較單純, 在家鄉那種相對封閉和純樸的環境, 當然不會隨便和哪個男人發生性行為. 但也沒有多少嚴格的負操觀念. 所以隻要稍加引導, 而且沒有什麽強迫行為的情況了, 很快就適應了環境. 轉眼快到宋幹節, 這也是撣族很重要的節日, 在家鄉就要開始打掃寨子的道路和佛寺. 買各種節日期間的用品, 反正家家戶戶都在忙這事. 而曼穀卻看不出什麽不同, 隻有在百貨公司等公共場合一遍又一遍地放著那首叫 “今天是宋幹節” 的歌, 歡快的傳遞著節日氣氛. 半年多來, 依蓉從外表上看已是一個標準的曼穀按摩女郎, 牛仔褲把下身繃得曲線畢露, 露臍緊身短袖衫, 厚底泡沫鞋, 小手提包, 加上脂粉也蓋不住的黑眼眶, 都是做夜生活女郎的標誌. 由於她是非法打工, 除了在住處和按摩院之間來回, 就是半夜下班後和小姐妹們專門到附近的夜市去買便宜時裝品, 有時也跟客人到小吃攤吃點宵夜, 但不敢隨客人到遠處, 更不能出場, 否則領班會處罰. 最遠就是去百貨商場逛過一兩次. 路上看到那瘋牛陣樣的車也漸漸不怕了, 她知道那車不會隨便往人身上撞. 依香的錢也還清了, 也買了個手機, 以便給熟客人打電話. 泰語當然已基本能講, 隻帶著撣族口音. 身上錢也不剩下多少, 除了交房租水電, 買衣服, 化裝品, 偶爾和小姐妹們去玩. 生活就這樣象河水一樣悄悄流著. 可家鄉的那條河有季節的變化, 每天日出日落都有方向,月亮的圓缺也有規律, 那裏還有鳳尾竹下他和罕哥留下的腳印. 這裏她從來沒有發現太陽從哪個方向出來, 又從哪裏落地. 月亮也沒有見過, 不知會不會亮. 因為這裏的夜晚也到處亮著燈, 誰知道什麽時候天黑呢. 而且她們大部分時間都坐在那亮著柔白燈光的櫃子裏供客人挑選. 做工的時候在一個幹淨, 涼爽的房間裏, 如果客人說燈太刺眼了, 就把它調暗, 於是先互相說些調逗的話, 等談好價錢就不知道誰按誰了. 靜下來也會想到她的罕哥, 想到他們那些井水一樣甘甜清純的悄悄話. 你在哪裏呢? 罕哥. 這一日, 依香約她去一個撣族佛寺去拜佛: “那裏有很多我們傣族人, 說不定會打聽到載罕.” 倆人轉了幾趟車, 就到了沙吞路, 又坐摩托車進一條小巷, 才看見撣族特色的佛寺, 隻見裏麵的人熙熙攘攘. 依蓉一看見那些似曾相識的麵孔,臉馬上熱乎乎的, 頭有點暈, 真的象回到了久別的故鄉. 拜好佛, 把供品放在指定的地方, 就出來坐在走廊上. 這時一部漂亮轎車駛了進來, 鑽出兩個麵貌端莊威嚴的中年男人, 召集大家到一個大廳裏開會. 一開口說話卻透著一股親切, 象個佛爺似的. 原來這是撣族家鄉會的負責人, 要給大家辦泰國打工證. “各位兄弟姐妹, 我們在泰國打工, 要遵守泰國的法律, 隻有辦了打工證才合法, 警察才不會抓我們.” 條理清晰地講了一大通辦打工證的程序, 有什麽好處, 要注意什麽事項, 等等. 最後讓每人去登記名字, 順便交3000銖的手續費. 依蓉和依香也去排隊登記, 但錢帶得不夠. “不要緊, 下次再帶來, 你們那裏還有多少我們傣族同胞也介紹過來, 我們要互相幫助才對.” 那個名字叫載尚的大官和藹地說, 差點把依蓉的眼淚給捅了出來. “大哥, 我想打聽一個叫載罕的人.” 依蓉大著膽問. “妹, 我們傣族叫載罕的太多了, 他是哪個地方的人. 哦,猛馬的, 好, 我給你找.” 載尚邊說邊翻那本登記冊. “沒有叫載罕的猛馬人. 這樣你把電話號碼告訴我, 打聽到就告訴你. 還有你把這幾個猛馬人的電話號碼抄去向他們打聽打聽.” 依蓉一麵雙手合什向那個載尚致謝, 一麵手抖抖地抄那些電話號碼. 高高興興回到房間, 就和依香一個個電話打著問, 又把自己的號碼告訴對方. 一個月以後的下午, 依蓉眼皮不停地跳, 心裏正想著不知會有什麽禍事, 一個陌生的號碼打了進來, 先是一句帶撣族口音的泰國話: “我找依蓉.” “正在講電話的是依蓉…..你是罕哥.” 說著眼淚就滾了下來. “你還好嗎? 我是朋友的朋友轉告了你的手機號碼才知道你來泰國, ……這樣吧, 我們下星期在撣族佛寺見麵. 我……” “哈羅…” 電話那頭已是忙音, 打過去, 是公共電話, 不能接. 依蓉拿著手機愣在那裏. “好了, 找到了, 讓他來找你吧.” 依香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沒有告訴我在哪裏, 隻說下星期在佛寺見麵.” “來了一年半連個手機都沒有, 看來日子不好過, 見了麵再說吧, 不要想太多.” 依香一付見多識廣的樣子. 數著日子上班下班, 終於等到了星期天, 顧不得三點鍾才睡覺, 九點鍾起床趕緊收拾打扮好就往沙吞方向趕去. 在佛寺裏等到下午二時才碰到載罕. 他變瘦了, 變黑了, 牛仔褲裹住屁股還是顯得空空的. 人太多, 兩人不敢拉手, 隻默默對視了片刻就走到一邊. 簡單告訴了分手後的情況就又不知說什麽好了. 載罕不願讓她知道自己在一個小碼頭給人當裝卸工, 而且是海鮮, 腥氣難忍, 一個月才四千多銖, 和幾個緬人住在一個簡陋的房子裏. 依香的收入算過得去, 但能告訴他自己是按摩女, 已和不少男人有過那種事了嗎? “我在一家縫衣廠做工.” 這也是許多撣族姑娘去做的工. 倆人完全是憑著慣性, 就象在家鄉時碰麵了就往寨子外麵走, 避開人多的地方. 於是慢慢離開佛寺, 走出小巷, 這時就見兩個警察正站在那裏向他們招手: “儂, 過來.” 倆人對望了一眼, 知道跑也沒用, 忐忑不安走了過去. “有身份證嗎?” “我們是北部山民. 證件沒有帶來.” ‘哦, 不用說了, 是泰艾同胞. 沒有打工證? 跟我們走吧.” 上了警車才發現還有五, 六個人, 都是撣族同胞. 警察把他們帶到一間屋子, 那裏還有一百多人, 有蹲有坐, 大部分是麵貌灰黑的緬甸人. 一個人拿著攝像機在拍. 依蓉暗暗把手機關好, 裝在褲包裏. 這是領班和依香交待過的, 不能讓警察知道她打工的地方. 警察既不打罵, 也不問什麽, 晚上還給大家吃了一頓簡單的飯, 第二天一早就用兩部大客車送往北部. 傍晚時分他們整車人被送到泰緬邊境, 警察還友好地和大家擺了擺手: “好好回去過日子.” 再往前走就是緬兵的關卡, 回過頭是泰國邊防軍的檢查站. 不少人提著簡單的包向緬甸方向走去. 一些人則席地而坐. 載罕和依蓉默默地依偎著坐在路邊, 他們不知道是要回到動亂不止的故鄉, 還是再次偷渡回曼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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