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墟
廣漠寒山碧海蒼天，三墳五典八索九丘
第二天一早兒他上她家，她還沒起床，讓他看到慵懶的樣子。讓我牽著你的手，讓我親吻你臉龐。今天你，就要做我的新娘。
媽帶他們去居委會開證明出來，孫大媽在旁邊嘀咕，不對啊，不是這位啊。哎呀大媽，這總書記也給換了不是！他伸出右手臂，讓她挎著他手，邁著豪邁步伐，揚長而去。
他們牽手，穿過好幾個街口。青日白天，每個街口都架著幾杆槍，黝黑的槍口正對行人。最終他們領到兩個血色的小本，證明他們是合法夫妻。連續數月來，不少人否認執政當局的合法性。而現在他們婚姻的合法性，還得由這個自身合法性存疑的政府證明。這是生活，而生活不乏荒誕。他將結婚證收好，挽住她手，感受彼此生命的律動。不管是紅是黑，新的希望跟新的生命在一起滋長。
等他們回他公寓，已經是下午了。傳統包辦婚姻，男女結婚之前，可能都沒見過麵，是真正的新人。現代社會，男女結婚之前，已經長期接觸，說新也不新。而他和她，接觸的時間不長，可以算是新人。他沒有回去開發電腦，而是留下來陪他的新婚夫人，組裝他們新的家庭。
我累了，你去給我弄些水來。不用，我——們有熱水器呢。他帶她去衝洗。
出來的時候，她紅光滿麵，偏著頭擦擦也擦不幹的頭發，“我們要買個電吹風了”。嗯。“你也去衝個澡吧，解乏。”不用了吧，晚上再……“還是去吧，真的很解乏。”嗯，好吧。
他出來的時候，她正翻動明亮的眼睛等著他。他在她身邊躺下，“鄒其仁同誌，考驗你意誌力的時刻到了。”她默不作聲，認真回應他越來越激烈的親吻。他親她脖子，她仰起頭。他親她耳根，她側過頭。他親她乳房，她挺著胸。她不光由著他、盡著他，還給他提供一切方便。聲音再含糊，都是明確的鼓勵。他是我的夫，這些都是該他的。他一直親到她稍微隆起的肚皮，停在了臨門一腳。
她睜開眼，淺淺笑，“你——想嗎？”他的手掌仍在她肚皮上摩梭，“不行吧?”書上說，孕中期，輕些就可以。真的嗎？她微笑著點頭。原來今天需要的，不是意誌力，而是衝擊力。牛頓第一定律：任何物體都要保持勻速直線運動或靜止狀態，直到外力迫使它改變運動狀態為止。他跪在她兩腿之間、做好了虔敬的預備，她挪動身子、替她移除所有可能移除的障礙，幫助大男孩渡過人生第一關，這剩下的一關非得由他本人通過。她睜著眼、含著笑，每一個表情、每一縷眼神，都表達著對進攻的勇士溫柔的鼓勵。她的身體如此敏感，感受到了他哪怕最細微的動作。他每前進一小步，她的眼睛都會亮閃一下。
臨門一腳，於他是如此艱難。十幾厘米的行程，卻有如萬裏長征。他到達的時候，她早在那裏等候，送給他溫暖的環抱。他生命中前所未有的溫暖，令他不由自己，汪洋恣意。他閉上眼睛，直到她的纖手在他發間不斷摩挲，將他終於喚醒。她親他一口，“你好溫柔。”你裏麵好暖和，我好舒服，沒來得及動，就一瀉千裏，對不起。她溫柔地笑，“沒關係，第一次都是這樣。你累了，躺一會。”她伸出手臂，讓鄒大哥枕在上麵，做她的小弟。誰說女人不是一所偉大的學校？
她的臂彎，是高效充電機。幾分鍾之後，他完全複原。這麽快就好了？你真棒。這一次，她隻需稍加引導，由他自己完成臨門一腳。他更加自信、從容，很快進入do-while循環。他的吻像春雨，時疾時緩，落在溫軟玉雕上。她迷離的眼，幹脆閉上。微張的唇，等他合上。辛勤跋涉之後，do循環成功，他終於痙攣了。她不知從什麽管道獲得通報，胸部開始劇烈起伏，呼吸跟他一起急促起來。一波巨浪升起又落下，直到將他們整個吞沒。
“你對我真好！”蘇醒之後，他又親她，“我好快活，你快活嗎？”她瞪他一眼，“你快活，我就快活。”他又開始不安身，上上下下。“動——亂——分——子，省著點，你的好日子還長著呢！”她幫他轉移注意力，“來，摸我肚子。”
這是長長的一天。他們由單身男女，成為合法夫妻。晚飯過後，她給爸媽打電話，晚上不回去了；忙了一天，累了，就在小鄒這邊休息。
領了結婚證，就有這樁好。在世人麵前，再也不用遮掩。“我都想要，擁護黨和政府了，”連動亂分子都這麽說。
他白天忙。本來說好，她抽屜裏拿錢，自己出去解決午餐。晚上他回來，一起去吃晚飯。
但他做不到，中午一定跑回來看她，陪她吃飯。你真好看，像熟透的水蜜桃。傻瓜，我正懷孩子呢。這麽大，一定盛很多奶，孩子吃也吃不完。吃不完？你幫著吃。
山重水複，柳暗花明。這個時候，她會說，謝謝你收留咱娘兒倆。不然，我還不知道怎麽辦呢。後半截話，她隻在心裏說。
他巴心巴肝對她好，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她卻說，你對我不好，老欺負我。
他精通匯編語言，能跟機器對話，沒有障礙。女人的話，他不全懂。好在，女人需要的，是尊重。你尊重她，就是懂她。她歡喜，就會讓你也歡喜。
物理學試圖揭示永恒的規律，其基本原理不含時間，更不會出現儀式。電腦程序倒是有聲明語句，可視作一種儀式。幾乎所有的生命體內都有時鍾，而且往往遵從儀式。
他對各種儀式，本來沒有絲毫興趣。他也不確定，她就看重婚姻的儀式。但他為了體現對她完全的尊重，便在兵荒馬亂當中，東奔西跑，一絲不苟完成各項儀式。婚期臨近，公寓要添置家具電器，門窗要裝飾一番，表示新婚的喜慶。兩邊的同事親友都要通知到，廣而告之。中國的單位，可說是人身之所係。終身大事，先要得到單位的批準，更要跟同事一起慶賀。此外，還有婚紗、婚紗照，一步都沒省略。各項事體，雖然有小兄弟幫襯，但他本人仍要付出相當心力。她見他辛苦，“將就一下不就行了。”他卻不肯，我們這一輩子，就隻結這一次婚。
那天他趕在下班之前，去買鑽戒。回家之後，他單膝下跪，將戒指戴她手上。她流淚了，他也流淚了。活著已是萬幸，何況還有彼此。
八月初，她去做孕期常規檢查。這一次，有丈夫的手可以牽。他跟陶阿姨打過招呼後，坐在外麵等候。胎兒發育正常，已經長到三十多公分，都可以聽到外界聲響了。
惠惠，我看你外陰道有輕微的擦傷。實際上不光在孕中期，一直到小孩出生前，性生活都可以繼續。“不會傷到小孩嗎？”她被阿姨看穿，羞得滿臉通紅。不會的，而且正常的性生活有助於避免產後抑鬱。她笑盈盈送她出來，我收到你們請柬了，祝你們新婚甜蜜！
你臉怎麽紅了？還不是怪你。到沒人的地方，她才告訴他，陶阿姨檢查得仔細，連我們的那個事兒，她都看出來了。“壞事兒了嗎，不行嗎？”他覺得嚴重了。陶阿姨說啊，性生活要克製，接下來你要當幾個月的和尚囉。他悻悻然，“親一下摸一下總是可以的吧？”不行，親一下摸一下也不行。“那是什麽道理呀？魯迅《狂人日記》裏和尚還摸尼姑呢。”看你可憐兮兮的樣子，我就告訴你吧，陶阿姨說啊，正常的性愛可以預防產後抑鬱症。不過，我們好像不太正常，是不是頻繁了一些呀？“哪裏？穩定壓倒一切，我是一支穩定的力量。”她揪他耳朵，“不過，我還是擔心，我們在那個的時候，寶寶聽見了怎麽辦？”
婚宴過後，跟著來鬧洞房的，都是公司的小青年。她穿著白裙，跟天仙一般美麗。眼尖的人看出她已經隆起的腹部，大拿這回臨門一腳踢得好，冷不防就來了個雙喜臨門！公司並不大，同事多是理工科，並不特別能鬧。不到十點，客也就散了。
他們合上門，開始卸裝、沐浴。今天你累了，早些睡，她柔聲說。洞房花燭夜，今夜，我是你的新郎。他們開始溫柔地擁抱、親吻。你辛苦了，今天我在上麵。他坐起，湊過來，“這兒是我的聽鸝館，我要吃一品豆腐。”我夠了，你來吧。他的動作至輕至柔，都令她抓緊他手臂。她又閉上了眼睛，微光中她的臉頰散發神奇的光彩，嘴唇呈現胭脂的顏色，下巴顯示最柔和的曲線。她這番姿態說不出地美麗，但全宇宙隻有他一人可以欣賞。女人你不知道，我這個曾經的棄兒，到底有多幸運。她就這樣沉醉，直到生命的勃發將她驚醒。“你知道嗎，我最喜歡看你貴妃醉酒的樣子！”你，是越來越會了——越來越壞了。
槍在街頭將夜殺死，但紅燭仍在人間搖曳。
連讀了幾篇，越寫越好，冒泡點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