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玉邊城：喀什噶爾的胡楊（2/2）

書歸正傳。從早期錢幣看來，喀喇汗國是由葛邏祿建立的。從唐史我們確知，葛邏祿是一個幅員從阿勒泰一直到哈薩克的大族。隻有葛邏祿才能支撐起喀喇汗國，領土從吐魯番盆地西部綿延到中亞河中地區。那些認為熾俟單獨或者咽麵建立喀喇汗國的觀點，令人難以置信。認為咽麵是葛邏祿的分支，或者葛邏祿是回鶻的分支，更是跟唐史衝突。如前所述，唐史關於西域各族的情資具體而準確。葛邏祿、回鶻和咽麵是近親，的確很難分開。

從大約934年起，喀喇汗國的曆史開始變得清晰。當年薩圖克·布格拉汗（Satuq Bughra Khan）皈依伊斯蘭成為蘇丹，開始占領喀什和周邊佛國。布格拉（Bughra）意為雄駱駝，是咽麵的圖騰，意味著他可能是咽麵人。此時，喀喇汗國成為第一個伊斯蘭突厥國家，在世界史上意義重大。

到1040年左右，喀喇汗國分裂成西喀喇汗國、治中亞河中地區，和東喀喇汗國、治塔裏木盆地西部和楚河流域。西部可汗的頭銜含雄駱駝，可能是咽麵人。東部可汗的頭銜含獅子（Arslan），熾俟的圖騰，可能是熾俟人。喀喇汗國常用動物作為統治者地位等級的象征。1063年，東喀喇汗國使者請求宋仁宗賜給可汗“後鱗”的尊號。後鱗就是金翅烏、金翅鳥，印度神話中的巨鳥，佛教和印度教的圖騰，力量與勇氣之神。這位可汗，應該就是馬哈茂德，肯定是穆斯林。

喀喇汗國的人口構成，可以肯定占統治地位的，是突厥裔，包括葛邏祿（含熾俟）、蔥嶺回鶻和咽麵，其他還有波斯人和印度雅利安人。伊斯蘭化之後，波斯人和突厥裔分享信仰，但沒有失去他們各自的民族特質。

喀喇汗國成為伊斯蘭國家之後，遜尼派和什葉派的分裂開始凸顯。喀什噶爾的塔吉克人可能是塞迦後裔，屬什葉派，而其他波斯人和突厥裔屬遜尼派，雙方相互奴役。當時買賣的物品，除了玉石和絲綢，還有奴隸。今天塔吉克斯坦的塔吉克人多為遜尼派、講塔吉克語（接近波斯語），但喀什地區的塔吉克人多為什葉派、講波斯語。喀什的塔吉克沒有自己的文字，普遍使用維吾爾文。

唐宋年間，西域對中國相當尊崇。其錢幣受中土影響，也是孔方兄。按十一世紀喀喇汗國貴族、《突厥語大詞典》作者馬哈茂德·喀什噶爾的說法，喀喇汗國不過中國的屬國。

《宋史…列傳第二百四十九外國六》：“乾德…四年【966】，僧行勤等一百五十七人詣闕上言，願至西域求佛書，許之。以其所曆甘、沙、伊、肅等州，焉耆、龜茲、於闐、割祿等國，又曆布路沙、加濕彌羅等國，並詔諭其國令人引導之。…

“於闐國…大中祥符二年【1009】，其國黑韓王遣回鶻羅廝溫等以方物來貢。廝溫跪奏曰：「臣萬裏來朝，獲見天日，願聖人萬歲，與遠人作主。」上詢以在路幾時，去此幾裏。對曰：「涉道一年，晝行暮息，不知裏數。昔時道路嚐有剽掠，今自瓜、沙抵於闐，道路清謐，行旅如流。願遣使安撫遠俗。」上曰：「路遠命使，益以勞費爾國。今降詔書，汝即齎往【墟：齎ji，攜帶】，亦與命使無異也。」…

“嘉佑八年八月【1063】，遣使羅撒溫獻方物。十一月，以其國王為特進、歸忠保順後鱗黑韓王。羅撒溫言其王乞賜此號也，於闐謂金翅烏為「後鱗」，「黑韓」蓋可汗之訛也。羅撒溫等以獻物賜直少不受，及請所獻獨峰橐駝。詔以遠人特別賜錢五千貫，以橐駝還之，而與其已賜之直。其後數以方物來獻。…”

“元豐…四年【1081】，遣部領阿辛上表稱「於闐國僂羅有福力量知文法黑汗王，書與東方日出處大世界田地主漢家阿舅大官家」，大略雲路遠傾心相向，前三遣使入貢未回，重複數百言。董氈使導至熙州，譯其辭以聞。詔前三輩使人皆已朝見，錫賚遣發，賜敕書諭之。神宗嚐問其使去國歲月，所經何國及有無鈔略。對曰：「去國四年，道塗居其半，曆回鶻、黃頭回紇、青唐，惟懼契丹鈔略耳。」因使之圖上諸國距漢境遠近，為書以授李憲。八年九月，遣使入貢，使者為神宗飯僧追福。賜錢百萬，還其所貢師子。…

“初，回鶻西奔，族種散處。故甘州有可汗王，西州有克韓王，新複州有黑韓王，皆其後焉。”

 

西遼屈出律1211年滅東喀喇汗國。花剌子模王朝1212年滅西喀喇汗國。成吉思汗1218年滅西遼，1221年滅花剌子模王國。1225年，察合台汗國建立。在1339年察合台成為伊斯蘭汗國之前，其宗王貴族內部存在反對伊斯蘭的力量。1346年，察合台汗國分裂，但東西察合台汗國在宗教上都推行伊斯蘭化；喀什屬東察合台。十五世紀，東察合台地區以葛邏祿語和回鶻語為基礎的察合台語基本定型。1514年，東察合台汗國演變成葉兒羌汗國，一開始首都在喀什。

1225年以後蒙古人的統治奠定了以後喀什地區人口的基礎，以突厥裔和波斯人為主，外加蒙古人、印度雅利安人和漢人等，種族融合成為畏兀兒，後來稱作維吾爾。較之於東疆，如吐魯番，喀什維吾爾有更多波斯和雅利安血統。以至於現在，他們的長相還是比較容易區分。比較統一的，是他們的突厥血統、伊斯蘭信仰和維吾爾語。

 

最後我們不妨以分行的書寫，來對喀什維吾爾人口形成曆史做一個概括：

我從波斯向東

在大夏的塵土、瓦罕的穀風中奔波

遠方的路是我永久的家

上帝，隨處可見

耶穌基督、穆罕默德，不在路邊

 

我走拉達克的冰河

喀拉昆侖的雪漂白肌膚

喀拉喀什河沒有玉石，隻有佛珠

塔克拉瑪幹不需要水，我用流沙淨身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我是突厥裔，漠北馬蹄

踩中河中古蘭經書的音符

騎著駱駝，我穿過卡拉蘇山口

跟於闐的獅子相會

成吉思汗，請賜我力量

 

胡楊已幹枯，像成熟核桃的殼

三千年一夢，帕米爾的風抹去蔥嶺的回憶

海市蜃樓中指引前進方向的，是盆地木乃伊

誰知道，我從哪兒來、到哪兒去

誰在乎，王朝的興衰緣起、更迭代序

 

202403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