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墟

廣漠寒山碧海蒼天,三墳五典八索九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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曆史的翳障(1)

(2022-10-20 06:27:04) 下一個

我們對於今天發生的事情,都經常有不同的看法,想要了解曆史文化、還原曆史,難度不知道要大出多少。了解曆史文化,主要依靠文字,實物可以作印證。僅有實物、完全沒有文字記載,有時我們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一九七六年考古學的重大發現,陝西省神木縣石峁遺址,四千多年前、新石器晚期的,規模宏大,但是由於缺乏可靠的文字記載,到現在也不能提供一套令人信服的說法,取得的新知識有限。眼見為實,不等於眼見為識。人的活動,如果沒有文字記錄,有時就像沒有發生一樣。這種情形下,文字的力量,卻是通過文字記錄的缺失來顯現的。

僅有文字、沒有實物,有時也有問題。《詩·邶風·靜女》中有一句“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是什麽,曆來說法不一。“社稷”中的稷,應當是上古時期最重要的糧食作物,但究竟是何種穀物,也爭論了好些年。古代的穀物不能保留到現在,而植物分類學到近代才產生,所以眾說紛紜。

 

文字的形態有很多種。四千多年以前的陶符,今天無人能識,所以不能確認為文字。清末開始發現的甲骨文,年代從商朝晚期延續到春秋時期,是迄今確認最早的漢文字形態之一。龜甲、獸骨作為文字載體,是極耐久的,三千多年不會變質。據說清末有人以刻有文字的商代龜甲充當中藥材龍骨,但是真正的龍骨是古生物化石,商代龜甲還不夠久、還沒有石化。上古時期“社”和“稷”最重要,社是土神。甲骨文都是卜辭,占卜的記錄,跟社有點聯係。迄今發現的甲骨文,有五千多個字,認識的大約三分之一。

迄今發現的金文,最早的到了商朝中期,比已經發現最早的甲骨文還要早。金文鑄在金屬上,主要是以青銅鑄造的鍾和鼎,“鍾鳴鼎食”的鍾和鼎,用以紀事。盛行於商周時期。金文比甲骨文正式,也好認一些,發現了三千多字,能認的一千八百多。到西周晚期,金文的字體變成了大篆。最早的石刻文字,其年代還沒有定論。唐代開始有石鼓文拓片,已經失傳了。現存最早的是宋拓,大篆字體。

現存最古老的漢字書籍,是一九九三年從湖北省沙洋縣郭店戰國時期楚墓中發掘出來的,有數部簡書,包括《老子》和若幹佚文。字體是稍許隸化的大篆,筆畫靈活、有韌性,好看但不好認;已經發表的釋文並不完善、岐見尚多。作為文字載體,竹簡經腐耐蟲,還可以成書。發掘的時候,這批竹簡尚泡在泥水當中。清除掉泥渣之後,墨字還是清晰的,很了不起。

木牘的尺寸適合一般公文和書信,但木材招蟲易腐,保存下來不容易。一九七五年湖北省雲夢縣睡虎地秦墓中發掘出的黑夫和驚兩片木牘,是已經發現最早的家書。

春秋時期《墨子》中不止一處提到“書於竹帛,鏤之金石,琢之盤盂,傳遺後世子孫”,集中反映了當時流行的書寫方式。春秋及更早時期的竹帛文字哪裏去了?或毀滅於當時或後世;或長眠於地下;或散落於民間,包括海外,以為奇貨可居。棉花並不是中國的本土植物,宋以後才廣泛種植。此前的布料,一是麻,產量高但粗糙,普通人穿;一是絲,柔軟但是產量低,富貴者才穿得起。麻不適合於書寫。絲帛平滑、柔軟、輕便,宜於書寫、攜帶,被認為是上好的書寫材料。但絲無論是做衣物,還是作書寫材料,都太嬌貴,不容易保存。一九七三年湖南省長沙市馬王堆漢墓,是考古學上有關帛書的重要發現。發掘出帛書之後,得趕緊將它們放進充滿氮氣的塑料袋中,不然就全毀了。整理研究隻能根據拍攝的圖片。

 

現存古籍中“紙”這個字最早出現在睡虎地秦墓中出土的簡書《日書·甲種》文中,意味著可能造紙至少從秦朝就開始了。要想證實,得找到實物,因為文字除了寫實,還可以表示想象。有其字,不等於有其物。漢語中有“龍”字,不等於真的有龍。我們沒見過龍的活體或者化石,沒有實證;沒有翅膀而可以飛翔,違反科學。可以肯定紙張作為書寫材料,當時尚不普及,否則這些文字就不會書寫在竹簡上了。

東漢蔡倫改進了造紙術,紙張開始取代竹簡,成為主要的書寫材料。最早的紙多是麻紙。麻實在是古代重要的經濟作物,可以織布成衣,可以結繩織網,還可以造紙,涵蓋物質和精神兩個文明。甘肅隴南西河麻紙用構樹皮作原料,還是叫麻紙。北宋《新唐書》提及宣州貢紙,宣紙從唐朝開始聞名。當時宣紙不一定含青檀皮,後來青檀皮卻成為製造宣紙的關鍵原料。近些年青檀皮漲價,宣紙價格昂貴。東晉王羲之沒用上宣紙,卻成了書聖。

紙壽千年,隻要條件適宜。本世紀初,在甘肅省敦煌市玉門關廢墟中,發現了一塊西漢年間的麻紙碎片,上麵清晰可辨的漢隸文字有二十來個。這是目前已經發現最早的墨書紙之一。西晉陸機的《平複帖》是現存最早的紙質名家親筆墨跡,一千七百多年以前的。字體為章草向今草過度,殘存八十六字,基本可認,但釋文爭議仍多。王羲之的年代比陸機稍晚。唐太宗酷愛王羲之書法,當時存有真跡三千多卷。到宋太宗的時候,隻剩一百六十餘件。至如今王羲之的親筆墨跡一個字也找不到了,剩下的隻有摹本和碑文。

紙張普及之後,書法得到大的發展。東漢張芝創造了今草,其後的王羲之、唐朝的懷素是今草的代表人物。曹魏時期的鍾繇是楷書的開創者之一。早期楷書仍殘存隸意,一直到王羲之,甚至初唐褚遂良。直到唐朝中葉的顏真卿、更晚的柳公權,才脫盡隸意;一筆不苟,鐵畫銀鉤,字形嚴整,離印刷體不遠了。

各體書法,真正辨識可靠的是楷書,其次是隸書和小篆。其餘各體在辨識方麵存在著程度不一的困難,是古籍整理過程中的一個基本障礙。辨識的困難,對於小篆之前的字體,主要因為年代久遠,後來漢字構造有了大的變化;行書和草書美觀,但寫者隨意,變化太多,經常不好辨認。《懷仁集王羲之書聖教序碑》是比較規矩的行書,辨識度較高,但也有少數字不好認,因為王羲之行書的木旁和提手旁不好分辨,隻得參照褚遂良的楷書雁塔碑。

跟雁塔碑比,懷仁動手集字在前,而成碑在後。唐高宗召褚遂良書寫《聖教序》和《聖教序記》。褚遂良的字好。但字再好的人,要跟王羲之比較,也會有心理壓力,所以褚遂良書寫的雁塔碑,筆畫改動的痕跡很多。褚碑建在西安大雁塔底層,遊客可以自由觀賞。但上千年來,首先注意到修改痕跡的,卻是日本人。所以古代的事物,我們就是親眼見到了,也不一定能明白究竟。

《聖教序》是皇帝的文章,經他人潤色定稿後,懷仁和褚遂良一個字也不能改,所以兩個文本是一致的。因為類似的原因,集字碑文中附上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到現在一千三百多年了,一個字也沒有變。在印刷術出現之前,並不總是這樣。在活字印刷之前,書籍多是“活字”;抄書人有意無意,變動原文。郭店簡書《老子》,長沙馬王堆帛書《老子》甲乙兩個文本,和其它傳世文本,都各不相同。老子本人的親筆手稿早就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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