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墟

廣漠寒山碧海蒼天,三墳五典八索九丘
正文

偶遇

(2022-10-16 19:09:10) 下一個

一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人生的奇遇,我經曆了不止一次。

 

我讀理論物理時,兩位楊老師對我好極了,在專業上對我耳提麵命、悉心栽培,還不時給我機會到國內主要研究機構學習交流。慚愧的是我辜負了他們的期望,沒有留下來繼承他們的衣缽。

一九九五年秋天,他們派我去南京大學參加一個學術會議。當時寧漢之間交通不便,我獨自一人乘客輪順江而下;沿途印象,今天記憶一片空白。但是,溯江而上返回武漢的經曆,我記得很清楚。上船之後,入得艙位,在自己的床鋪上坐定。同艙其它鋪位的乘客也陸續到達。不久船開了,有乘客開始相互攀談起來。我聽到對麵鋪位的一位乘客講跟我一樣的方言,意識到他是我的老鄉。抬頭一看,似曾相識,像是我中學同學徐俠客的爸爸,但不敢肯定。

俠客是我中學六年的同學,初中不同班,高中才同班。人很聰明,但愛打架,是一名武林高手。九零年大學畢業後分到南京鋼鐵公司工作,次年春節時帶著一位南京姑娘到了陽邏。我當時在陽邏的一所高中教書,請他們還有另外幾位同學一起吃了頓飯。此後沒有音訊。八三年我們到一中初中部報到時,在宿舍見過他爸爸,印象較深,因為他爸爸是裁縫,男裁縫不多見的。以後沒有見過。

對麵鋪位的那位老鄉跟一位武漢老頭攀談,家長裏短,都是閑話。提到兒子是南鋼某廠的副廠長,媳婦是南京人,自己在南京期間不顧兒子媳婦反對,在外麵做縫紉。聽到這裏,我放下手中的文獻資料,跳下床鋪,走到對麵,作了自我介紹,認了徐爸爸。沿路徐爸爸跟武漢老頭給我很多學業上的鼓勵。

回來不久,俠客給我電話,說話已經是南京味兒了。這個愛打架的家夥,不到五年功夫,娶了南京姑娘,當上了副廠長,還滿口南京腔調,直讓我覺得匪夷所思。生活啊生活。

五百年修得同船渡。何況是五層高的大船,乘客那麽多。我跟徐爸爸有緣,沒要五百年,不僅同船,而且同艙。

 

我到美國的第一站在“我還餓”。初到乍來,同事老連、王博士和辛博士忙活著幫我們租到了房子,跟老連和王博士家在一個地兒。老連青島淫,王博士沈陽人兒,他們在中國同導師、不同級,先後負笈東洋、拿了學位,又先後來到美國。王博士和辛博士是某理工大學的係友。隻有我們來自武漢,好像過去跟他們沒有什麽交集。

但是,不久春節到王博士家包餃子,王太太陶姐知道我們來自武漢,說她姑媽在武漢工作。真的嗎,在什麽地方?說是某國家機關在漢直屬單位。請問是哪位?李姐說出她姑媽的名字。柳說原來陶處長是您姑媽呀,哎呀媽也。來美國前,柳在那個單位上班剛滿一年。奇了,一切都好像一張事先精心編織好的網。

這還沒完。兩三個月後,王博士另有高就,舉家搬至矽穀。老連能掰活,一年後全家搬到加拿大,後來成為中國某協會的創會主席。兩年後,辛博士也在加州高就,搬走了。一晃悠到了二零一零年的某一天。突然接到辛博士的電話,說是搬到了本州,而且跟我在同一個鎮上班。幾個月後,王博士來我們這旮旯出差,辛博士作東,我們重續舊緣,熱烈地敘談。

 

零三年柳跟我摞到了一個學校。零四年春節,我們去學生公寓活動中心,看中國中央電視台的除夕聯歡會錄像,感受一下春節氣氛。看到中間,柳指著前排的一位男生,“你看,那個人是不是小茅?”“不可能,小茅在別的州,”我們剛到美國的時候,我跟他聯係過。

被我們喊作小茅的人隻有一個,是我在科學院的同學,在研究生公寓住我右手隔壁,早我一年出國。

柳沒有放棄,“那不是小茅,是誰?”我們在錄像接近尾聲時,趨前一看,還真就是他。一問才知道他已轉學到了這裏,旁邊那位是他女朋友。

此後,我們在那裏還呆了一年半,直到柳畢業。其間我們見證了小茅他們結婚,也得到他們小兩口真誠的幫助和支持。

 

零七年我在北京機場等到華盛頓的航班。傍邊坐過來一對母女,帶武漢口音。我見她們是從武漢來的,就跟她們攀談起來。大姐比較驕傲,告訴我一些她們的經曆,說她們是拿著綠卡去美國的,在美國沒有吃過一天苦。公公是武大物理係的老教授,資格最老的。我問是不是王治梁先生。她說不是,還要老。我一時沒有想起來,還有誰資格更老;她也沒說。

她跟她女兒說的話挺有意思的,讓我對高資家庭的生活算是有了點了解。

回來我倒想起來了,一定是桂質廷先生。桂夫人許海蘭教授是美國出生的華人,所以他家後人辦美國綠卡是沒有問題的。鼎鼎大名的王元化先生是桂先生的外甥。他們的兒子桂希恩教授,是中國艾滋病醫療的前驅。許海蘭教授中風過一次後,就不會講漢語了,隻會講英語。

那位大姐,想必就是他們的兒媳婦了。

 

零八年初夏,公司在總部開全球業務會議。在鄙人親自締造的、當時還隻有巴掌大的實驗室裏——大概公司當時相信,真正的新技術隻有在地下室、車庫那樣的簡陋地方誕生——我給與會者展示新技術。參觀者中有一位華人女士,很精幹的樣子,英語不錯,說是午飯時間再讓我單獨詳細講講。

午飯的時候碰到她,知道她叫海倫,從上海來,客服經理。閑聊當中,她說她以前在公司的武漢辦事處。我問在哪,她說新世界。我說我大哥就住那附近。她提到她人在上海,家還在武漢,將來還是要回武漢的。因為雙方都講普通話,不是漢腔,所以問起老家在哪。不問不知道,一問原來跟我是一個地方的。馬上改講家鄉話,都很純正,考核合格,證明不是國際騙子。我問她高中哪裏上的,她說一中。哪一級?八一級。幾班?一班。我二哥是二班的。就這麽巧。他們那一級的哥哥姐姐我認識幾位,其中有的海倫也認識。

我們從事的營生是痕量檢測,靈敏度在百萬分之一上下,即平均一百萬個分子中隻有一個左右的目標分子。同事們說,象我和海倫這樣的奇遇,幾率在百萬分之一以下。

 

感謝上蒼,讓我們機械重複、時顯平淡的生活,不時發生意外的相逢、神奇的驚喜。世界之大,天寬地闊。世界之小,令人稱奇。在這一大一小之間,人生的風雲際會幽幽冥冥,怎不讓人感慨萬千。

 

二〇一一年一月

[ 打印 ]
閱讀 ()評論 (9)
評論
馮墟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VCPP' 的評論 : 歡迎光臨,握手握手!
VCPP 回複 悄悄話 嘿嘿,有意思。我是不久前才從風情壇上第一次拜讀大俠的文章《重歸蘇蓮托》,並留言。
現在一路博客大作讀到這篇,看到物理係二位元老的大名,輪到我驚奇了:我本科就是那個係的!握手。
馮墟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ID的D主' 的評論 : 謝謝您上次指教。後會有期!
ID的D主 回複 悄悄話 哈哈,太巧啦!

說不定將來哪天在郵輪上遇到你。哦,原來是馮兄啊!
馮墟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花似鹿蔥' 的評論 : 花鹿,說不定我們哪天在超市就碰上了。
花似鹿蔥 回複 悄悄話 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馮墟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梧桐之丘' 的評論 : 丘兄,握手握手!
梧桐之丘 回複 悄悄話 原來是老馮啊,握手!美國人常說“what a small world!”好故事,你的巧事比我的多,估計很多人也有這樣的巧事,挺有意思的。
臭老王 回複 悄悄話 哈哈,巧了,原來是你呀。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