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幽蘭在電腦上打完文稿最後一個字,貯存,完工!
內心的興奮不亞於進京趕考榜上有名,眼睛放光,身子輕鬆,整個世界變得明亮,她的一聲長歎直達雲霄,感覺太好,一輩子似乎隻有這一天最好,這是她幾十年前就想記錄下來的那個特殊時期。
這本自傳體小說此刻終於完成。她有了“不負此生,亦複何求”的快感。不簡單啊,今年虛歲八十,時不待我,再不寫完,不知道何時突然過去,一切就會被徹底淹沒,一個字也不會留下。
她在椅子上向後仰頭,活動筋骨,舒展腰身,腦子裏在想,似乎再次確定小說主題:“如果把人的一生當作一天,從清晨到傍晚,我都是在懵懵懂懂中度過的。到了夕陽西下,僅剩餘暉的時刻,突然醒了。醒過來的我,感到永恒的逼近,感到時間的珍貴。抓過紙和筆,就著餘暉,記下我磕磕絆絆的前半生。”
她很滿足自己的總結,然後起身,去廚房重新沏茶,特意打開一包平時不舍得喝,最新、最貴的綠茶,決定犒賞自己。
然而,走到廚房,卻忘了去幹什麽,想了半天,還是沒想起來。遲疑地返回臥室,看到床頭櫃上的藥瓶,恍然大悟,原來是想倒水吃藥!眼前的事忘得這麽厲害,而發生在幼年、童年的事卻曆曆在目,像過電影一樣,在腦海中揮之不去。既然揮之不去,那就記下來吧!讓後人也了解我們這輩人和上輩人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讓飽含著時代特征的一滴極其普通的水,在曆史長河中打一個小小的浪花,為曆史作一個小小的佐證。
這也是最初起心動念著手寫書的動機。
她無心再看那些文字,心不平靜,必須休息調整至少半天。
她與美國年紀小一旬的堂妹保持聯係,希望那邊晚上的時候,也就是中國大早給她發過去完稿。
堂妹一直支持她的寫作,鼓勵她一鼓作氣寫完,至於文章結構調整,遣詞造句都無關緊要,關鍵是抓住主題,講出故事。
她對自己的回憶還是相當滿意的,以前百思不解的疑惑現在都豁然明朗,閱曆深,認知多,眼光遠,心胸闊,這些可貴的素質需要時日的磨練。她接近耄耋之年還有什麽想不開,看不透的呢。與其說以前回憶那段往事遺憾多,傷心多,恨意大,現在已經沒有這種激烈的抗爭意識,更是反省人生,甚至問自己,人為什麽活著。她認為人生是一種過程,因為生而必死,活著的這段時間豈不就是生命的過程。當然,任何一個人都受七情六欲的控製,做著上帝安排她們做的事情,忙忙碌碌,幸福的人,笑的時候比哭的時候多,不幸的人,哭的時候比笑的時候多。她已經原諒了人生中冒犯自己的人和事情,沒有必要為過去的事情再煩惱,再憂慮,人生幾何?殘年歲月平靜地過去,等到走人的那天,安詳無掛念就是最大福報,就是老天的恩賜。
她看著赤著上身坐在床沿乘涼的丈夫,那個曾經讓她依賴、信任、懷疑、煩惱、惡鬥、共存、無語的人,已經跨越八十門檻,與世無爭了。她在書裏也濃濃地寫上幾章她們的新舊恩仇,有她的快樂,有她的淚水,有她的傷心,有她的無奈。現在居然看出他的可憐相,胖胖的,咧嘴幹笑,再沒有年輕時的趾高氣揚,沒有中年時的飛揚跋扈,也沒有前幾年的酒場狂嘮。他在等死,苟延殘喘,不知哪一會兒就會走人。今天的樣子並不是他刻意修養而成的溫和,那是生命快到盡頭的一種妥協和放棄,隻圖最後的年景健康些,多活幾天。她們兩個人一輩子也沒有停止過爭鬥,由最早的理想破滅而進入庸俗的日常,由從新疆曠野居家搬遷回到東海岸老家的穩定,再到子女長大成婚生子,現在她們兩個人都已經成為曾祖父母。
二
幽蘭開心地與美國的堂妹微信聯係。
堂姐: 好妹妹,《人,在……》我修改好了,想在國內成書,根本不可能,能否在美出?所有費用自負(隻有人民幣)可以嗎?
堂妹: 你先試試國內這一家看看。價錢與美國相當。關鍵問問他們,能不能拿到書號,可不可以全國發行銷售,而不是純粹印刷成書,自留。同時,你可以把書稿以“Word”的形式發給我,幫你在這邊的出版社申請。需要時間,如果順利,年底可以發行。隻保證美國和歐洲地區簡體字版權。出版社同意後,會通知計價,再勘誤,封麵設計。都會事先讓你過目。中國不允許海外印刷品入境,不能郵寄,不能攜帶。
堂姐: 我不太懂,和兒子和孫子商量商量,怎樣發給你。在國內可能不行,審查關過不了。自費錢的問題隻要不超過七萬人民幣,我還是有的。如果在你那兒發行了,回不到國內來,也沒有什麽,隻要讓世界人知道一個普通中國女性的前半生就可以了。還想問一句:你轉給我的那個書局,怎樣聯係?真能在國內出版,也是求之不得的事。我上老年大學時,幾乎天天都有人提著自己出版的書到教室裏發放。根本沒人看。最後都賣了廢品。
堂妹: 你是用什麽軟件寫的?實在不行,就發pdf 文件,我在這邊試著轉換成word。我走的這家出版社出版的書在歐美書店出售, 經常會被圖書館購買,因為有美國政府授予的出版社資質證書,書號全國流通。歐美都認可。你說的老年大學那些人印的書沒有出版社流通書號,自己留個紀念。一個很好的例子,族譜。別人沒興趣,印出來自己家族內流傳保存。如果你的書在10萬字以下,估計折合成人民幣7.5 x $1500 = 11250元人民幣,在你的預算範圍內。
堂姐: 不好意思,昨晚睡著了。早上有點忙,過一個小時後再聊,妹妹,謝謝你發來的信息,讓我增加了信心。我在電腦上寫的,並加以修改。你所說的pdf我不懂,不會操作。沒修前的文章都是孩子們弄成電子版發出去的。
堂妹: 讓孩子幫忙,用微信發給我吧。
堂姐: 老年大學學友們分發的書,大都是歌功頌德的詩詞類作品。是花錢買聲望的。我的作品別說通不過審查,即使通過了,出版了,又有誰去看?恐怕結局和她們的作品一樣賣了破爛。
堂妹: 嗬嗬,說得極對。那就抓緊時間讓孩子發給我吧。
堂姐: 好的。隻是她們都在外地工作,一時半會趕不回來。今天再通讀一遍,做最後一次檢查。她在濟南上班。我問問她。
堂妹: 收到。等我回話。
堂姐: 好的。
堂妹: 剛才填表,申請出版。附上你的書稿。大約一個星期後才會回音,決定錄用與否。我會隨時通告進展。少安毋躁,進程一般需要三四個月。
堂姐: 謝謝我的妹妹!隨遇而安,是我後半生的座右銘!把它交給命運、機遇、時機和上帝的安排吧!需要資金時,隨時告訴我
堂妹: 好消息:美國出版社編輯部同意出版你的作品。我已經回複,同意出版。下一步等待出版社出版合同,一般是電子郵件,到時候再征求你的意見,如何是好。
堂姐: 好妹妹,我非常高興!我不懂,一切拜托你。
堂妹: 姐,請把你的電子郵件地址發給我,出版社與我聯係方式是電子郵件,我可以轉發給你。
堂姐: 電子郵件?在什麽地方?手機?電腦?我發給你的,是不是叫電子郵件?那是孫子幫我弄的。我問問孫子。
堂妹: 是的. 我發電子郵件以後,會用微信通知你查看。
堂姐: 知道了。
堂妹: 合同我已經代簽,內容與我的一樣。$1500美金已付。如果你用微信支付人民幣,請告訴我。會讓我先生與你聯絡。如果不會微信支付,我再安排以後通知你下一步。換成人民幣大約7.2x1500=10800元人民幣。具體數目,我讓我先生與你洽談。我沒有中國銀行賬號,他有。
堂姐: 好的,謝謝妹妹的代勞。我能微信支付或轉賬。但,限定數額。有一次我以紅包的形式轉給女兒一千元,後台說數額大,怕詐騙,不給轉發。我的外孫女是會計,我問問她怎樣轉賬。
堂妹: 你可能得等一會兒,不要著急。我先生與你微信聯係。姐,我先生已經添加你的微信,請連接。
堂姐: 我們已聯係上了。謝謝你們!
堂妹: 好極了。姐,不能打在我的手機上,我沒有中國銀行賬號,不能接受你的微信轉款,請打給我先生的手機。
堂姐: 我先給妹夫轉了五百,試試,已成功,所以給你轉了一千。不過,手機已有提醒,"為了保護你資金安全,請核實收款方身份,以防轉錯。"不知再多轉些是否可以。
堂妹: 謝謝姐。這個1000元,我不點擊就不應該接受,24小時自動退回
堂姐: 你轉給妹夫吧。說謝謝的應該是我。
三
堂妹美國這邊也不敢保證她的作品能通過出版社審閱,如實填寫。
在作者介紹項:上世紀六十年代主動要求從江蘇去新疆支邊,充滿革命熱情的年輕人發現殘酷的現實與豐滿的理想相去甚遠。幻想的破滅,甚至有被欺騙感,然而又不得不服從。生活的艱辛,荒原的淒涼,人際冷漠,讓一個熱血青年迅速成熟,盡管是病態的。回城後也沒有更好的機會,直到退休才痛定思痛,提筆撰文,回憶過去,留下筆墨,供後人參考。年屆八十,也就隨心所欲了。
在作品簡介上,就以她的前言拷貝過去。
說簡單也簡單,因為已經成稿。出版社對這類的作品還是熟悉的,通過前幾頁的認真瀏覽,再抽查閱讀全文內容,不到一個月通過了。
堂妹很是興奮,幫老姐一個忙,去掉她一個大心思。連忙通知對方,閱讀出版合同,交初期費用,新書將在亞馬遜網站和著名連鎖書店在歐美銷售,將來銷售利潤分成。
幽蘭大有心想事成,完結終身最後一件大事,無牽無掛一般的愉快。她委托堂妹全權處理,所有的費用一律按人民幣支付。
四
一切都很順利,天空明朗,心情舒暢。
然而,第二天,堂妹突然接到令人吃驚的信息。
堂姐:妹妹,我不得不告訴你,我被家人圍攻了!外孫女回來了,我讓她幫我向美國轉錢,她問我為什麽要跨境轉錢。我說我寫了一篇文章,內有些敏感詞,在國內過不了政審這一關,所以想在美國出版社成書。不想捅了大漏子,很快全家都知道了。首先是兒子兒媳找到我,質問我為什麽不和她們商量。並說我為了出名,不顧連累家人,直接影響兒子孫子。我那外孫女更難堪,她的丈夫萬能找到好友律詢問此事,得到答複讓她們不寒而栗!我把她發給我的微信轉發給你。等她做律師的朋友回信,看看有沒有觸犯到法律,別萬一犯法了再進去蹲幾年的,那就得不償失了。
以下是外孫女婿萬能與姥姥秋幽蘭的對話。
小能(外孫女婿):姥姥,有人管轄的,你在境內是犯法的,而且判的很厲害,不像小姥姥,人在美國沒事,不是中國國籍,中國的法律管不到她。姥姥你可是中國的國籍,危害國家安全罪最高能判死刑,最輕也是拘役,而且是拘役不是拘留,影響三代人政審的。我以後想考公務員也過不了政審,小舅和萬成屬於體製內,真有人想玩她倆,舉報下,她倆弄不好得失業。
姥姥:小能,毛明,首先聲明我寫的東西沒有夾槍帶棒地攻擊黨和政府,隻是對文革和大躍進如實敘述而已!我知道,說真話是不可以的!如果我的書在國內出版,過不了政審這一關,所以想在美國出版!
我寫的東西分兩部分,第一部分從童年開始,講敘上輩人的生活,接下來講敘自己的生活學習情況。大躍進是我真實經曆,如實寫出。三年自然災害把我害苦了,餓得我偷吃生米,吃手指頭大小的毛桃。導致身體極度虛弱,差點死掉!大躍進後期(1959-1961)餓死人之事,中央領導也承認!我瞎眼二爺爺就是那時餓死的。全民大煉鋼鐵煉出的都是不合格硬塊,最後都扔掉了。早稻畝產三萬斤,稻穗密植得上邊站四個小孩,愣是掉不下來!這些都在人民日報上登載過,我不過重複下罷了。
第二部分,是寫我支邊到新疆後的遭遇。想家的苦,生活的難,在我筆下如實寫來!寫到返回江蘇後就結束了。
回城後的生活我覺得比新疆好得多,不值得去寫,就此擱筆!
我認為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事!何況我隻是一介草民,寫作水平也差,也不過勉強把句子寫通順罷了,不會引起別人注意的。再說,你小姥姥已代簽完合同,出版費也已代交,怎樣去製止?
小能:有的時候不是我們覺得大不了就不犯法,主要是姥姥寫的內容我不清楚,也不能妄加評論。不過既然國內不讓出版需要到國外出版,沒有敏感內容的話按照法律就是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如果有敏感話題,最高是死刑,最低是拘役。擔心姥姥,那麽大年齡了,就是拘役兩三個月身體也吃不消的。別出版了,犯法,國家抓的很嚴。我害怕等書出來,哪天警察再直接上門抓人,這屬於刑事犯罪了,不是民事,罰點錢就能了事。刑事犯罪一旦抓到,坐牢沒得跑。
堂姐:堂妹,槍斃我,我倒不怕,這麽大的年紀了,還怕什麽?就怕連累兒孫!所以我有以下提議,你和出版社商量一下,能不能把作者換成你的名字?出版費我照樣付給你。如果不行,再想辦法。可以不可以?
小能:(請教律師朋友)中國境內公民,想通過美國的出版社出版一些反華的書籍,並在美國發售,不會帶到中國境內,家裏人怎麽都攔不住,請教下這種情況老人是否需要承擔法律責任呢?不忙了幫我瞅瞅哈。
律師(小能的朋友):屬人管轄原則,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外犯我國刑法規定之罪的原則上適用我國刑法但是按照我國刑法規定的最高刑為三年以下有期徒刑的可以不予追究都。出版違法書籍涉嫌犯危害國家安全罪,最輕可以判處拘役或者管製,最重可以促死刑。讓她好自為之的意思,切莫因一時衝動害人害己。
小能(外孫女婿):還是我智哥給力,多謝了哈,這事兒都愁死了。
堂妹:可以試試換成我的名字,如果不成,就不發出版社,還沒有在合同上簽字,我已經叫停。費用再等等,看對方如何處理。估計退款沒有什麽問題。告訴家人,這邊已經停止。對方出版社還沒有正式簽署合同。其實,這家出版社也是禁止色情,政治,涉嫌敏感話題文章的。你的書本身並不含有刺激內容,實事求是而已。不過,為了家人,咱們就放棄,不出版。你千萬不要再寄錢!一切都已經平安度過。
堂姐:我的好妹妹,我撤回了彌補之說,改成晚到的慶賀婚禮之情和看望老人之意。
堂妹:姐放心,讓他負責具體處理。一碼歸一碼,把這件事情搞清爽,其他以後再說。不要節外生枝,子女有誤會。
堂姐:聽妹妹的安排!
堂妹:另外,告訴子女在任何地方不要提及我,我們不認識,家庭關係不存在。第二次來了。
堂姐:知道了。第二次什麽來了?
堂妹: 文革。姐,微信有不接受轉賬24小時以後自動過期退款功能。你那邊應該也能看到。我這邊沒有接收,過期了。這樣就對了,不要再轉賬,一切都會恢複正常。
五
秋幽蘭一生最大的願望是向世人講出她年輕時曾經的迷茫與現在的覺醒,有一種衝動記錄下來,希望中國以後再也不要發生如此災難。一個隻有初中文化程度的知青用血和淚孜孜不倦地反複修改,年複一年,將近十年才完成這本自傳。她想發表,可是即使在相對開放的“貓眼觀察”網站,也被警告,並且被公安請去“喝茶”,告誡她必須懸崖勒馬,隻許歌頌黨,不準反對黨。文革是黨的“探索時期”,不準再發表任何不利言論。她不認為說實話是犯罪,更何況憲法規定言論自由。可是,她鬥不過國家機器,黨的機器,國內不能講,就到國外講。
然而,正是她竭力保護的子孫們暴跳如雷,好像她犯下了逆天大罪,反抗朝廷,在過去是淩遲之罪,在現在是槍斃之罪。她被後輩否定,指責、忽視,把她再次推入低穀。她的人生每一個階段都充滿迷茫,盡管奮力掙紮,但每一次都被擊敗,以前是被國家擊敗,現在被國家和家人共同擊敗。
她隻不過想說一說自己曾經的遭遇而已,沒有撒謊,沒有編造,有根有據。但在這個偉光正的黨麵前,她無所適從,隻有昧良心,任人欺騙,欺辱,吃一點兒口糧,勉強活著才是她唯一的選項。她不甘,然而她終究發不出聲,在即將進入墳墓的前夜。
嗚呼,萬馬齊喑究可哀。
六
堂妹接到自家國內兄妹通知,堂姐已經在ICU,生命垂危。
自從堂姐“叫停”以後,堂妹心知肚明,幽蘭姐實在承受不了家人的恫嚇和圍攻,不願意承擔“不愛幼”的壞名聲,忍痛割愛做出停止出版的決定,然而內心是極度痛苦的。一個臨近墳墓之人的唯一小小願望也不能實現,實在遺憾。當時,堂妹留了一個心眼,自己付款,依然以堂姐的名字發表。以後有機會給她至少帶回一本,親眼看見,親自翻開滿滿書香的自傳,死而無憾。誰知事情來的這麽快,她究竟沒有熬過去,送入ICU,凶多吉少。
說來也巧,出版社寄來的樣本書寄到了堂妹家。她迅速訂購最後一分鍾飛機票,無論哪兒都行,例如香港,日本,韓國,台灣,到了以後再轉機,進入大陸。事不宜遲,定好票到香港。準備在那兒轉機,或者陸地到廣州,再乘高鐵到達家鄉。老天爺幫忙,一切順利,三天三夜終於來到堂姐的床前。從外套的內口袋裏掏出書,在她眼前晃動,輕聲地喊著,姐,醒醒,快看誰來了?你的書印好了,我給你帶回來了。
一直半昏迷狀態的幽蘭似乎就在等著這一刻,睜開眼,看到麵前站立的堂妹,眸子裏放出驚喜的目光。封麵上醒目的書名《我,在落日時醒來》就像強心劑,來了精神氣,想坐起來。然而身子太虛,無力地倒下,放棄掙紮,由著堂妹翻開書本,展示序言,目錄,再是正文。堂姐的眼角濕潤,嘴唇哆嗦,嘴上發出微弱聲音,謝謝好妹妹。
堂妹臨別時,把書放在姐的手裏,秋幽蘭小心翼翼地用手護在胸前。
走出ICU,堂姐的家人尤其是晚輩狐疑的眼光盯著小姥姥看,尤其是兩個黑衣人直勾勾地上下打量,氣氛異常凝重。來的時候,她見到幽蘭的子孫,並說明來意,是回老家看望父母,聽說堂姐住院才順便過來探望,並懇求進ICU。她們好像沒有發現她的“歹意”,但是也沒有放棄懷疑。一家人像看待怪物,讓她內心發毛,再現幾十年前的文革對海外關係的戒備、不信任甚至敵意。她們已經忘卻親情,姥姥最好的姐妹萬裏迢迢來探望,哪怕普通客人來探望,也得表示感謝啊,可是她們沒有。就像恨不能姥姥早些離世帶走潛在危險一樣,巴望這個小姨姥姥趕緊離開中國,免得讓她們粘上晦氣,影響她們的仕途。
走出醫院,天空沉重的陰霾黑鍋蓋般的壓在頭頂,令人窒息,變天了,越來越黑。
堂妹長歎,相隔幾十年,這個社會又生大病了,人人自危,唯利是圖,毫無親情,該是多麽的冷漠可怕。
她心痛,為這塊故土依舊沉浸在專製製度亢奮而不能自拔,為這塊土地上人們的愚昧而不知醒悟。她熱愛這塊故土,這是她的祖國,誰說這塊土地不好她不甘。然而,看到親戚們膽小自私又感到無比的羞恥。她衷心希望國民同胞們能夠找到正確的路,衝出千年魔障,享受真正意義上的自由,走上大道。
再見吧,祖國,等到重見天日的那一天再回來探望。那時,我的心會·是輕鬆愉快的。
七
回到美國,堂妹接到堂姐的一條簡短微信。
堂姐:妹妹,我想走線,去美國!
啊?堂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麽回事兒?被她的“走線”著實嚇了一跳。我的天啊,老姐姐在說什麽,你八十歲了好不好。年輕人都得累半死,你怎麽可能穿越那個危險的熱帶雨林,又怎麽能遊泳過河。於是忙不迭地回信,告誡她不可以。
堂姐那邊回信,送過一個巨大的笑臉,滿血複活,興奮地說,逗你玩的,還當真啊。哈哈哈。
噓,堂妹這邊也傻傻地笑。幽蘭姐你這是老驥伏櫪誌在千裏,走線完全沒問題,你行的!
秋幽蘭給堂妹一個冷不防,黑色冷幽默飽含對社會的嘲諷和無奈。
我都已經忘記從前的事情了,想寫也難。
祝福節日快樂。回頭再慢慢細讀。
打小抄送祝福:祝梧桐和太太聖誕快樂快快樂!
今天的樣子並不是他刻意修養而成的溫和,那是生命快到盡頭的一種妥協和放棄”,——如此懂得生命的脆弱和有限,又如此敢於呈現這樣的脆弱和有限,應該隻有梧桐了。比讚!
梧桐兄好故事。秋幽蘭畢竟醒悟了,子女才是可憐蟲。
讚好文,再次恭賀出書~~~
記得當年你得了個“光杆司令“獎~~
聖誕快樂!
讀罷此文心情沉重,一聲歎息!
大過節的,忘掉煩惱,來圓宅喝茶猜謎歪詩吧。你是新秀,有bonus,猜錯也有獎,重在參與~~
梧桐兄是南京大學外語係的,是我妹妹的學長了。網上問一聲老鄉好,祝節日快樂!
祝梧桐聖誕節快樂!
小板凳占上,明兒過來欣賞。問好梧桐:))
哈哈,自言自語,不能忘記感謝茶兒、禾兒、圓兒、亮亮媽媽等組織者,並預祝各位節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