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小妹淚眼婆娑拿起身邊的電話撥通了她最信任的閨蜜。
現在已經是夜裏十一點半,也顧不得閨蜜睡了還是沒睡,反正她遇到了生死決定關頭,必須打。
姐,我是小妹,你今晚無論如何過來一趟,陪我說話。周姐聽出小妹的哭腔,加上對她最近的不爽也知之甚詳,體察這件事非同小可,於是搭了出租車立即趕到她下榻的旅館。
隻見小妹兩隻眼睛哭得像桃兒一樣紅腫,手裏握著藥瓶,說,這是我一直服的保胎藥,最後一片藥,服下去,整個療程就結束了,孩子就能保住。可是我太生氣,不想吃,不想要這個孩子。
周姐看著她手裏攥著的藥,放下心來,謝天謝地她沒有扔掉以後再喊她過來。
於是,拉起小妹的手,愛憐地勸導,你千辛萬苦快一年好不容易成功了,不能一氣之下就把一切毀於一旦。這樣想,你今晚上還是把藥吃下去,結束整個療程,哪怕明天你還是不想要孩子,再做掉也不遲。如果現在不吃藥,就等於已經做了決定,明天連反悔的機會都沒有了。你跟老八生氣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做出不可挽回的錯誤決定。乖,小妹,聽姐的話,把藥吃了再說。我今晚上不走,陪你好好說話。
小妹本來拿不定主意,對肚子裏小生命非常愛,可是想想老八最近那種惡劣態度,一股無名火呼呼地往上竄,說不要孩子也是賭氣不要他的孩子,氣死他!
周姐倒了一杯水,若無其事地送到她的手裏,並不說話,隻是用眼神示意她喝掉,沒有商量餘地。小妹想想也是,先把藥吃完再說。周姐順利地完成了第一步,然後問小妹要不要吃點東西,她們又點了外賣,氣氛明顯緩和下來,這才正式開始了夜談。
1996年中國大地的經濟改開風暴已經蓄足勢力,隻等適當時機騰飛。高中畢業就已經摩拳擦掌的毛小妹策劃好自己的前景,要在如火如荼的社會發展中幹它一番事情,究竟具體是什麽她也沒有數。於是先找了個臨時工在辦公室抄寫,下班後便開始搜腸刮肚地搞大腦風暴。
朋友圈裏認識一個商業局小車司機,談得來。人年輕,腦發熱,進展快,不多時就談成了朋友,小妹把男朋友帶到家中讓媽媽過眼。誰知道,媽媽一百個不同意,嫌棄小夥子的工作低下,汽車司機沒有出息,而且又是附近農村出身,比閨女的年齡還大很多,說什麽都不行,愣是拆散完事兒。 遺憾歸遺憾,得不到老人的同意,也沒有辦法。反正年輕,也不在此時此刻非得談戀愛。
過了年把,人家又介紹一個,是企業職工,剛起步兼作酒水批發。聽了男孩子的介紹,甚感興趣,與自己的想法不謀而合,於是就與這個小夥子一起研究將來的發展規劃。
她們從小做起,租了一處房子做倉庫,搗弄烈酒和啤酒,搞批發,幹得順手,幾年下來,賺到了錢,感情上也穩定發展,決定結婚,這樣子就可以一心一意地撲在事業上。
毛小妹善於觀察大勢,認為應該擴大業務,不能拘泥於傳統的烈酒和傳統的飯館,應該瞄準消費量最大的新產業,夜店,也就是夜總會。那兒的消費者不僅多而且要求高,他們需要大量的啤酒,葡萄酒和威士忌酒。
於是他們就開始跑這些新型場所,主動出擊,去酒店找老板商談,搞促銷,例如這個月做哈啤促銷活動,下個月做葡萄酒,再下個月做威士忌。輪番幾個月的推銷,夜總會的銷量越來越大,業務量呈直線上升。而正因為此,她們申請到了哈爾濱啤酒,葡萄酒和Johnnie Walker 代理商資格。
她們真正的最大收益是獲得這些公司的基礎訓練業務,成了夜店酒水服務的專業人士。例如夜店的吧台設計,管理都由她們說了算,有點外包的形式。正是這群先行者給中國這個夜總會新興市場帶來了嶄新的經營概念。
夜場一般晚上九,十點鍾開場,她們就到預先約好的夜總會開促銷會,盡管辛苦,但是有效,很快積累了財富。
男人有錢就學壞,丈夫開始夜不歸宿,沾花惹草,不問家事,不管兒子。毛小妹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一邊做生意,一邊還要跟蹤丈夫,常常整夜無眠。
在這個狹小的世界奔奔波波覓食之際,來到一家新開張夜總會,不期遇上了經久不見的初戀。
司機姓申,外號申老八,上麵七個姐姐,可想而知他在家裏該是多麽的主貴,幾個姐姐的命都是弟弟給的,因為父親不生到兒子不罷休。這些姐姐竟然把小弟當作兒子養,群策群力有求必應,給他娶老婆,幫助養閨女。
年輕氣盛打架鬥毆被關進監獄裏蹲了兩年,出來後與老婆兩人在街頭炸羊肉串,老八感覺雖然掙錢,可是生意太小,要幹飯店。本金自然是七大姑姑出,開了一家中國特色茶餐廳。封閉的密室好談事兒,大批的客戶在茶餐廳密室與政府官員協商辦事。形勢好,賺到了錢。
老八不滿足,琢磨著幹什麽能賺更大的錢呢?考察以後決定開間有三陪小姐的夜總會。
人運氣好,任誰都擋不住。家裏拆遷補償得了一大筆錢,全歸獨頭兒子,便全部投放夜總會。
也就在小妹家庭出現感情危機的微妙時機,他遇到了初戀。
舊情複燃,這個忙,老八一定幫,小妹夫妻倆的酒水生意自然做進了這家著名夜總會。
破敗的婚姻狀態讓小妹每晚在此醉酒澆愁,引起了老八的惻隱之心,兩人開始對酒當歌。酒精燒起了對於過去那一段不堪回首初戀的美好回憶,燒起了兩個人躍躍欲試的感情衝動,鬼使神差順理成章地上了床。
老八自幼得寵,脾氣慣得瞎瞎的,全天下老子第一,背負著英雄救美的滿腔激情,直接麵對毛的丈夫,逼其離婚,說是不離婚,他自己在市麵上沒法再混下去,莫名其妙的一個不是理由的理由。
到底是結發夫妻,丈夫與毛小妹好說好散,商定兩個人的業務資源共享,孩子共同撫養,酒水歸男人,小妹做咖啡。
問題又來了,老八有家庭,妻子也是患難之交,困難時期街頭一起賣羊肉串。
這時,揪心疼愛的女兒發話,隻要敢離婚,她從今以後就不認這個爹!
老八沒有想到事情會這麽難,把人家拆散了,而自己又離不掉,太不仗義了吧,又不能把小妹當妾來養。
小妹自然不開心,自己怎麽說也是有家之人,現在居然搞得無家可歸,於是整日催促老八離婚。
現在好了,老八成了風箱裏的老鼠,兩頭受氣。
兩個女人也不簡單,老八的老婆主動約小妹談,除了離婚你就開條件吧,當然無果。
老八愁死了,埋怨逞一時之勇,把好日子過爛掉了,於是像原來的小妹一樣自己開始獨自借酒澆愁。一次借酒發瘋,居然在公眾場合打了小妹一耳光。
故事回到開頭,小妹與老八兩人千辛萬苦做人工授精已經懷了孩子。你猜對了,是個男孩,故事還得說下去。
這可是申家單傳,七個大姑齊上陣,把老八家擁得個水泄不通。想想七隻一心的母老虎,還不得把兄弟媳婦嚼得片渣不剩!
不能兒戲,那要是小妹把孩子打掉了,誰都承擔不起這個責任。矛頭全部對準兄弟媳婦和侄女,指責她們不懂事,該讓就得讓!
一個弟媳對七個姑子,你自己體會一下試試,惹不起!漸漸地,弟媳敗下陣來,前後折騰三年才離了婚,茶餐廳給了前妻,這件事算是告了一個段落。
說的也是,這個毛小妹怎麽這樣有本事,兩個丈夫,生兩個男孩,估計再嫁一個還是生男孩。對不起,這是笑談,不要當真。
老八有過人的商業頭腦,後來又開了旅館,洗浴中心,飯店,夜總會,僅僅依靠七大姑娘不行了。
老八就是有運氣,形勢趕得巧,趕得好,那時候銀行好貸款。生意是做得越來越大,氣場也越來越強大,頤指氣使,剛愎自用,誰都不信任,包括精明能幹的毛小妹,她到底還是有點兒反水過來的意思。小妹被當作異己分子,靠邊站,變成了道道地地的家庭婦女。
不過,她是個閑不住的人,在後台也大有作為。
臨產前,突發奇想,直奔美國駐廣州領事館,挺著大肚子如實地告訴美國領事館人員,她要去條件好的美國生孩子,因為擔心自己年齡太大,屬於高齡產婦,危險係數大。實話實說,沒有一丁點兒的矯揉造作,居然批了!荒誕的又是一本正經的簽證。後來大家玩笑說,你現在是美國人的娘啊。
2014年形勢大變,公款消費戛然而止,形勢也被老八趕上了。
夜總會門可羅雀,生意一落千丈,飯店業務急劇下滑,加之欠了銀行巨額貸款,真乃雪上加霜。一籌莫展之際,想起了後台小妹,把她推向前台。
小妹得令,走馬上任,從整頓員工隊伍入手,有板有眼地運作起來,試圖振作員工精神。然而形勢永遠比人強,生意一旦沒有了流動資金,沒有錢發工資,沒有錢支付供應商,沒有錢還貸款,等待的隻有破產這條道。
更加麻煩的是黨中央號召打黑掃惡,連帶徹查夜總會,老八的夜總會居然就有了黑的性質。
黑是嚴重的,嚴重到掉腦袋。老八眼瞅著其它幾家公司老板抓的抓,逮的逮,度日如年,惶惶不可終日。
三十六計 走為上計,收拾了一下,帶上現金跑路了。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是死是活,好幾個月了也沒有任何音訊,七個姑姑電話裏互相之間唯一的話題就是咱弟弟現在哪裏,千萬保重,別出事喲,我的小祖宗。
毛小妹瞪著一雙無神散射的大眼,心裏煩亂得一塌糊塗。
尾聲:幾年以後的一個傍晚,毛小妹聽到敲門聲,打開門一看,流浪漢一般的男人站在門口。小妹悲喜交加,人還是活著回來了。女人在屋裏放聲大哭,男人熱淚盈眶。運動的風兒過了,資產也沒收了。兩個人先安定下來,不準備大折騰,先把孩子培養出來再說其它吧。
梧桐兄太會寫好故事了!:)
還有,像沫沫和沈香說的那樣,結尾還算不錯。雖然牛衣對泣,但總算回到了二人的單純世界,讓人小得安慰:)
幾個姐姐的命都是弟弟給的————用弟弟“給”的命去齊心合力地侍奉弟弟,何等的失去個體意識的集體主義精神啊,哈哈,梧桐寓意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