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泊人生,揮手百年

花樣童年,苦難少年,讀書就業青年,海外奮鬥壯年,匹夫不可奪誌。
正文

咬緊牙關去麵試

(2024-01-24 19:18:35) 下一個

 

陽光把我的身影拉得很長,斜斜地搖曳在異鄉的大街上,顯得非常孤獨,脖子上的領帶總是太緊,沒走幾步便感到襯衣後領上汗津津的,十分的不自在。上午十點缺七分,我推開那玻璃旋轉門,進入大廳,向秘書小姐告訴要約見的教授姓名後,便在會客廳外的沙發上等著。此時,一股股無名的焦躁感,從頭發尖,從袖口裏,從襯領間紛紛揚揚地冒出,使人無法心靜,麵試的規則,英語的詞匯在頭腦中轉著圈子,打著架,越想心靜,越是煩惱,不知如何是好。那條領帶雖說已打了三次,卻依然勒得無法透氣,可是想想這是寄出了207份簡曆後才換來的麵試,出門時妻子抱著五個月女兒的情景,母女倆倚在窗邊的幽然目光,使我不得不昂然邁出家門,一步不停。 

 

人生在世,哪個不想一路順風順水,於己於家,都是好事,可是在現實世界中,不如意的事,總是十之八九,無法隨人所願。找工作日子中所經曆的希望與失望,高興與痛苦,漫長等待的無奈,足以摧毀任何人的自信,自尊。"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誌""Where there's a will, there's a way." 畢業半年來的每天清晨,都要用各種英文的警局,中文的格言激勵自己一番,然後帶著希望看報,看信箱,上網,出門找工作。而到了晚上,又每天帶了失望回家,有時那精神上的疲憊,無助,真會使人胃口全無,飯菜入口,味同嚼臘,連老婆的問話,也答非所問,半進半出,心猿意馬。

 

人生過去的幾十年中,已有過一次類似的煎熬和焦慮,有過一次類似的體驗。那是插隊時一九七二年一月二十二日的下午,臨時接到公社通知去縣裏參加體檢。離開村莊時,已是下午6點,冬日的夕陽正睡眼朦朧地垂在西邊,倚在濃厚沉重的晚霞上,晚上8點,四野已是漆黑一片,隻有幾綹煤油燈光從那街旁的門縫裏漏出,抹下一地金黃。 

鄉間的小路,在這淮北平原上蜿蜒盤徊,扯出一條白色的細線,牽向無盡的夜去,猛然間,一聲哇啦怪叫,一隻鳥兒從腳下幹枯的蘆葦中躥起,撲簌簌的飛入天去。

 

每當經過集鎮,勢利的惡狗們總把我這落魄青年視為頭號嫌犯,總免不了追逐苦鬥一番。我是嚴格奉行了先文後武的戰法,猛然站住,猛吼幾聲,跺腳惡語,倒也管用,狗們漸漸隱去,我便繼續趕路。然而,有時也有不靈的,想必是定有狗頭軍師在內,聽出了我這土話的不純,於是指揮幾個健壯的,呲牙咧嘴的衝了上來,我常常是背靠土牆,防止四麵受敵,同時從土牆上摳下些碎磚,石頭,待為首的接近時,猛然擊發,倒也能基本擺脫狗們的糾纏。

 

然而,抵達離縣城的最近一個鄉村時,那狗群卻是十分的狡詐,吼叫,扔石後還是無用,狗們還是步步緊逼,即使突然掄出一直沒有丟掉的打狗棍後,居然會落空了,被那隻為首的一口咬住棍頭,吱吱格格直響,四周一片綠眼晃動著,有幾隻似乎會立刻撲向我的咽喉。手心已經汗濕,心髒幾乎跳出喉頭,想想前幾次招工都沒有份,這次不確定的機會狗們還要作梗,於是怒從心底起,惡向膽邊生,像"烈火金剛"中的抗日勇士史更新一樣,突然暴吼一聲,猛跨一步,一個突刺""的一聲大喊,將狗嘴中的棍子素性直捅了進去,再猛力一攪一拔,同時一腳踢向右邊的大狗,棍子掄圓又猛擊左邊另一條狗腰,這幾招一氣喝成,快如電火,隻見中間為首的那條在地上連打幾個滾,一聲不出地隱入黑暗,另外兩條也被懵然擊中了,狗吠聲雖然不弱,狗們卻大步地四散後退了。遠處傳來一聲怒喝,不知是助我還是助狗,我的腳下不敢逗留,緊走幾步,眼睛卻恨恨地緊盯著狗群,狗們倒是不追了,悻悻地狂吼著,憤怒中夾著膽卻。 

 

我在大廳中等著麵試,數十年前的舊景重現,麵試的原則,技巧和備下的英語詞匯不知飛向何處,當年的困惑,淒涼,要飯一樣的感覺居然在美國還會如此清晰,想想這土洋插隊還有的相通之處,忍不住要笑。突然,秘書小姐奪目閃亮的開門出來,高個的教授緊跟其後,哎,這喉頭的領帶又緊了,以後一定要買個不用打結的。

 

後記: 近日翻出九四年五月寫的,在俄亥俄州哥倫布市麵試的故事,當時心中的感受依然清晰如昨日。那次麵試雖然也以失敗告終,但經曆了一番人生曆煉後,對人生的反複思索後,似乎有所領悟。尤其是那天下午,靠在俄亥俄河邊,看著仿製的越洋帆船,驚歎其小,難以想象哥倫布當年,就是駕著這麽小的船,就是要在風波浪尖上搏命,克服千難萬險,達到他的人生目標。

 

人生在世,成就有大小,機遇有大小,不管何種情況,不要放棄,堅持努力,善於學習,及時總結,才會有成功可能。還記得一九六六年七月父親被首次隔離審查時,我不得不在沒有母親的家裏挑起全家的擔子,那種刻心刻骨的政治屈辱,難以忍受的心理壓力,對十五歲的我尤如晴天劈曆,尤如懸崖墜底,想死的心情都有。但記得和兒時的好友,同樣處境的好友坐在陰暗的地下室裏,或無語,或痛哭,或相互激勵說著不能死的話,他的母親可憐,我的妹妹太小,自殺遺臭萬年,沒搞清楚,死了白死。"整整一個下午,整整五個小時,淚如雨下,幹了又濕了,濕了又幹了,終於咬緊牙關,以拳擊地,擦幹淚水後,拉著,拖著,扶著走出了地下室,咬緊牙關去迎接人間的急風暴雨,冰刀雪劍,世態炎涼。

 

那麽苦的過程,真的都撐過來了,沒有倒下。眼前在美國,成功無坦途,報喜不報憂時多,苦鬥時再也沒有難兄難弟相互鼓勵,同苦同哭同笑,而這種寂寞,無助又是美國特色的新磨練,還是要咬緊牙關,還是要苦撐不放,才會渡過人生難關,闖出一片天地,"麵包會有的,牛奶也會有的。"

 

九四年五月以後,又經曆了九九八十一難,有時也有撐不下去的感覺,但想想文革中的經曆,想想插隊時的磨練,想想哥倫布和他的船隊在驚濤駭浪中拚命的形象,心裏似乎坦蕩許多,縱然有恨有愛,有悲有喜,有生老病死,千難萬磨,咬緊牙關,以正常心去麵對,沒有過不去的坎。人生總有新挑戰,意誌,精神不死,心才不會死。紅色的知更鳥叫了,春天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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