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曉薇就住在了姨媽家。第二天姨媽要帶兩個孩子去洛杉磯。兒子要去打網球比賽,女兒順便看看那邊的大學。
姨父不能去,他要上班,正是項目緊張的時候。
吃了晚飯以後,姨父就坐在電腦前忙著改老婆孩子下周從洛杉磯回來的機票。姨媽預訂了周六下午的飛機,剛剛發現比賽周五中午就結束,姨父想把機票改到周五下午。
姨父說:“周五下午的機票沒有了。”
姨媽說:“那就不用改了。就一天。我們也可以在酒店休息一下。“
姨父不接話,又查了一會兒,說:“要不改到周六早上7點的飛機?”
“不行,那我們三個早上4點就要起床,太累了。孩子們也起不來。“
曉薇看到姨父失望的樣子,心一動。她又聽到姨父一邊在電腦前敲打著什麽,一邊說:“那周五晚上9點起飛?”
“那太晚了,到家都要半夜了。也累啊。“
姨父有點可憐地說:“但是這樣你們就可以早點回家了。”
姨媽笑了:“好吧,那就定周五晚上吧。早上4點就起床實在太早了。”
姨父很高興的立刻把機票改好了。
第二天姨父要送姨媽孩子去機場。姨媽說:“不用送了。我們打個Uber去吧。你不是還是要加班嗎?”
“要送。“
“不用送了。“
“要送。“
這樣的對話,重複了幾遍。
曉薇看著姨父微禿的腦袋,瘦瘦的身軀,帶著一副眼鏡。姨父是一個丟到人堆裏找不到的人。姨媽也是一個不化妝不打扮的最普通的中年婦女,但是他們的這幾句對話好甜蜜。
曉薇說:“我也去機場送你們。”
姨媽很驚訝:“你不回公寓?“
”我跟著姨父先送你們去機場,回來我再自己開車去學校。“
”為什麽?“
曉薇的目光有點躲閃:“我想去送送你們。“
她其實是好奇在機場的姨媽姨父如何告別。她想看看不一樣的愛情是什麽樣子的。
姨父開車把她們都拉到了機場。姨父一直忙著幫他們用機器辦登機,提行李。他瘦弱的身體拖著個大箱子在前麵領路,後麵跟著他的妻兒。到了安檢口,他們一家四口來了一個擁抱。姨媽領著兩個牛高馬大的孩子排隊去安檢口。她朝姨父說:“你們回去吧。”
姨父沒有動,他一直站在那裏,看著隨著隊伍移動的自己的妻兒。姨媽時不時的回頭看姨父,姨父一看見姨媽回頭,他就會微笑招手。
兩個最普通平凡結婚20年的夫妻,在西雅圖機場依依不舍地告別。他們為了孩子和工作要分別一周的時間。
曉薇被深深地打動了。很難想象姨父會讓姨媽產生狂熱的愛戀,但是他們之間的愛不深刻動人嗎?他們之間是平凡的愛還是偉大的愛,還是都是?
那她與何建的那種強烈的吸引又是什麽呢?她一見到何建就產生的渾身顫栗的感覺,那種全新的激動和快樂。她一直以為那才是真正的愛情,但真的是這樣嗎?還是她的幼稚誤解了愛情。
曉薇決定要冷靜一下,仔細考慮考慮她與何建的關係。她告訴何建,再過兩周她要去夏威夷的毛伊島玩,最近她爸媽給她找了一個華人銀行的實習機會,可能會比較忙。
何建爸爸的小餐廳剛因為疫情被迫關了幾個月,現在又開張了,生意卻大不如前。何建看著爸爸發愁的樣子,自己也很著急。曉薇是他心裏的一個牽掛,也是一根刺。他與曉薇的相處方式其實都是曉薇說了算。
這兩周他們隻見了兩次。
曉薇去夏威夷前一天傍晚,他們約好在貝爾維尤市中心的公園走走。夏天的公園人很多。年輕人在草坪上打排球,孩子跑來跑去,很多人一圈一圈地圍著公園走路鍛煉身體。路邊還有一個人在彈電子琴唱歌。好熱鬧。
曉薇先到,她坐在公園的長凳上,等了一小會兒。當她看到何建遠遠地急匆匆地朝她走來,心裏就百感交集起來。她有一周沒有見到何建了。她看到何建高大的身軀,穿著寬鬆的黑色長T恤和運動褲,都是最簡單的服飾,但就是那麽好看。
她想起了兩個月前他們在國會山上緊緊地抱在一起,周圍都是慌亂奔跑的人,她想起她對這個人說過的話:“我愛你!我愛上你了!”她還想起了他們的那第一個吻,那個溫存卻又帶著電閃雷鳴配著交響樂的吻。
曉薇看著何建朝她快步走來,好像想一步就跨到她麵前,。
別人都說一個演講者演講的時候,一定要注意語調措辭,要配合手勢,要有抑揚頓挫,
而一個歌手唱歌的時候,一定要有真情實感,要吐詞清晰,要婉轉高昂,這樣才能感染觀眾。但是何建什麽都不用做,他隻要穿著最簡單的T恤長褲,快步朝曉薇走過來,她就感受到了一切她所應該和不應該感受到的強烈情緒。
何建越過了幾個在散步的白人老太太,近了。曉薇看到了他臉上的胡須,他最近壓力很大吧?
曉薇想起,在國會山上,盧卡死了,那個一心想長到250磅,6尺3的男孩子,那個要進大學,要在NFL打橄欖球的男孩子,在國會山死了。何建坐在那裏痛哭失聲。她從來沒有見一個男人哭成那樣。
她又想起了姨媽的話:“姨媽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你和何建不會幸福。“想到這句話,
曉薇的眼睛蒙上一層淚。
她突然好難過。
她快速的用手指擦了一下眼角的淚,咧開嘴微笑地看著已經走到麵前的何建。
何建問:“你沒事吧?”
“我沒事。“曉薇勉強笑著說。不知為什麽,他們也沒有吵架,但是她今晚一直有想哭的感覺。
“你早到了嗎?“
曉薇搖搖頭。
何建在曉薇旁邊坐下。
“我過來的時候有點堵車。你們明天幾點的飛機?你們幾個人?我去送你?“
“7個人,不用你送,都安排好了。“
何建點點頭:“好。”
他們都沒有說話。氣氛有點奇怪。
何建又問:“你們住哪個酒店?安全嗎?”
“四季酒店。安全。“
何建又點點頭。
“什麽時候回來?”
“去十四天。“
“需要我去機場接你們嗎?”
“不需要。“
“如果需要就提前一天給我發微信。“
”好。“
何建覺得曉薇今晚有點怪。以前的曉薇話多,跳脫,一會兒笑一會兒鬧,是個戲精。今天的曉薇沉默安靜,而且眼淚汪汪的。
何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他們去旁邊的冰淇淋店買了冰淇淋吃。曉薇買的香草味,何建買的是巧克力味。何建看著曉薇吃冰淇淋。曉薇對他一笑:“你怎麽不吃?不好吃嗎?”
何建說:“好吃。”低下頭咬了一口冰淇淋。
他想以前的曉薇一定會要吃他的冰淇淋。但是今天她沒有。
吃完冰淇淋,天已經暗下來,人更多了。水池邊支起來了幾層樓高的大屏幕。原來夏天會放露天電影,今天是放一個動畫片。
他們沒有帶毯子,就直接坐在草地上看電影。周圍都是人。人們坐在草地椅子上,喝著飲料,聊著天,孩子們在旁邊跑著玩,累了坐到媽媽旁邊,拿一個水瓶咕咕地喝水。父母愛憐地看著孩子們。
“幸福的畫麵。”曉薇想,心裏卻一片淒楚。
電影開始了。曉薇縮了一下脖子。西雅圖的夏天晚上還是有點涼。
何建轉頭問她:“你冷嗎?我車裏有毯子。我去拿。”
曉薇搖搖頭,伸手拽住何建的胳膊:“我不冷,你不要走。”
何建微笑了一下,說:“好。”
他看著曉薇紅紅的圓鼻頭,伸手把曉薇攬了過來。
曉薇靠在何建的肩膀上,沒有說話,眼淚卻流了下來。
何建感覺到肩膀有點濕,發現曉薇在哭,問:“你今天為什麽總哭兮兮的?你不是就去兩周嗎?”
曉薇吸一下鼻子,搖搖頭,說不出話來。
何建低低地說:“你是要和我斷了嗎?你爸媽你姨媽給你壓力了?”
曉薇搖搖頭,淚珠卻一串串地流下來。她的淚把何建的T恤打濕了一片。
何建沒有說話,從褲兜裏取出一張紙巾,給曉薇擦擦臉。
何建歎了口氣,說:“晚了,你明天還要上飛機,我送你回去吧。”
“我開車來的。你送我回車裏吧。“
他們走到曉薇的車前。
何建說:“你去夏威夷好好玩,注意安全,不要想那麽多。再見。”
曉薇說:“我回來後找你。”
何建點點頭:“好。再見”
曉薇也說:“再見。”
這個“再見”隻是一個短短兩周假期的告別,但是何建和曉薇卻都覺得好沉重。
曉薇飛走的當天下午,何建接到了曉薇姨媽的電話。
“是何建嗎?我是辛迪,曉薇的姨媽。我能和你聊幾句話嗎?就幾分鍾。“
“你好。你說。“
“是這樣的。曉薇走之前,我們都和她談話了。我們的意思是她現在年齡還小,將來畢業也有可能離開西雅圖,所以最好先不要考慮個人問題。你們家現在創業,也是最關鍵的時候,現在疫情對餐飲業的影響最大。網上說有一半的中餐館都倒閉了。我們認為你和曉薇應該現在先暫時分開一段時間。“
何建說不出話來。姨媽接著說:“當然你們以後還想交往,也是可以的,我們都是很開明的家長。但是現在這個情況。曉薇已經同意先和你冷處理一段時間。我們希望你也表個態。你也知道,我們曉薇是最心軟的。你要是不表態,她一定做不到的。“
何建打斷曉薇姨媽,說:“你要我做什麽?“
”就是先暫時不要和曉薇聯係。這個,你也不想曉薇為難吧?“
何建生硬地說:“好的。沒問題。我不會和她聯係。“
”好好。我就跟曉薇爸媽說你是個最通情達理,最善良的好孩子。你肯定不會讓曉薇為難的。謝謝你。我會常去你家餐廳買菜,多支持一下。餐館現在太難了。“
何建急促地說:“好的。謝謝你。再見。“
何建把電話掛了以後,才開始覺得心疼。他想起昨天曉薇的淚眼。“她已經同意和你冷處理一段時間。“何建咬咬牙,甩一下腦袋,走進餐廳去幹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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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這章寫了姨媽姨父之間那種溫馨平凡的愛。這才是真正的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