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為世界著名公司,張勳他們公司的辦公樓很豪華。
第二天中午,我準時走進那裝飾得像是五星級酒店一樣的一樓大堂,在一個低矮的米色沙發上坐下。那沙發既平淡無奇,又高貴奢華。眼前是步履匆匆的工程師們。大部分是很年輕的男人。
張勳朝著我快步走了過來。他穿著簡單的牛仔褲和體恤衫。張勳不是美男子,他圓圓的臉上是抹不掉的工程師的木納。但是我很喜歡他的長相。顯年輕,樸實,還有點傻氣。
那天天氣很好。我從他手中接過那兩本厚厚的書,看看玻璃牆外的陽光,說:”我們走一走?”
張勳看著我,過了兩秒說:”好。不過我一點鍾有會。”
我們走到了張勳辦公室附近的一個小公園。公園有著大片的厚厚的地毯一樣的草坪,草坪的中間有幾棵參天大樹。公園裏的步道沒有什麽陰涼。
周圍人來人往。現在是中午時間,三三兩兩的情侶坐在步道邊的長凳上吃著三明治。兩個年輕的金發女子一前一後地拉著一條長繩。十位3,4歲的小孩子,順著那條長繩,一個接一個地排著隊。每個小朋友都乖乖地牽著那根繩子,跟著老師朝前走。
一張張小圓臉懵懵懂懂地四處張望。應該是今天天氣好,附近幼兒園的小朋友出來曬曬太陽。
那天不算很熱,但很曬。我們慢慢地沿著步道走,都沒有說話。我提著那個裝著書的布袋子,很快我的臉上冒出汗珠。
張勳沒有問我,就默默地從我手裏拿過那個布袋子。有半秒鍾,他的手碰到了我的手,我的心悸動一下。我們從來沒有牽過手。
那個布袋子好重的。他拿過去,我一下子就輕鬆了。
我伸手遮住刺眼的陽光,掃視著周圍。五月的晴天,陽光從晴朗的天空直射下來,給人間塗上了一層暖色。
就像我女兒常給自己的指甲塗上一層厚厚的透明的指甲油,一塗完,每個指甲就從木然無光變成了像小寶石一般閃亮。
這熾熱的太陽光,給這公園和公園裏的人,也都塗上了一層指甲油。草坪,樹木,花朵,遊人都在閃閃發亮。
兩隻小狗歡快地衝過去,水塘裏一排鴨子瞬間驚起,撲打著翅膀,從我們眼前滑過。
漫步在這一片明亮暖人的生機盎然中,我的心裏卻好似放著一塊大石頭,心好沉重,身子卻輕飄飄的。我的眼眶裏好像有一個水閘,隨時會被打開,喉嚨哽著。
我有一種預感,這會是我和他最後一次見麵。我的渾身上下,從頭頂到腳底,滿是悲傷。
陽光這麽好,我卻要和你道別了。你和我都無能為力。
我們再也不會聊天,見麵,吃飯。我吃到美味的餐館,看到精彩的電影上映,路過鄰居家前院像小臉盆一樣大的紅玫瑰花,或者在後院看到一叢薰衣草上嗡嗡地聚集了幾十隻蜜蜂。這些美好的無意義的瑣事,我都不會再分享給你了。
我受了委屈,被人看不起,被欺負,我不會告訴你。
我賣了一個貴房子賺了一筆很大的傭金的時候,我也不會告訴你。
我難過的時候,你不會知道;我得意的時候,你也不會知道。
我再想你,也隻能咬牙忍著。因為對我來說,你就會像剛才在你的辦公室大堂見到的那些工程師中的任何一位一樣,是一個陌生人。我們不會再聯係了。
我好希望你會看見我,會心疼我,會愛我,會為我驕傲。我人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張勳接過了我手中的袋子,我多希望我把我肩上的千金重擔,也一同遞給他。
我控製著自己的情緒,沒有說話。我們就這樣走了幾圈。公園的東北角有一小片玫瑰花園。現在正是玫瑰花開的季節。那邊人少。我朝著那邊走了過去。
張勳說:”還走嗎?不累嗎?我們回去吧。” 我繼續朝前走,張勳跟了上來。
我在玫瑰花園一角的路邊蹲下。旁邊的嫩黃色玫瑰花刺鼻的香。強烈的陽光照得我有點頭昏。
我蹲在那裏,抱著自己的雙肩,呆呆地看著我麵前的一樹火紅的玫瑰花。透過我眼前的豔麗的花朵,我看到遠處草坪上躺著的一對情侶。他們舒展著四肢,好愜意。
張勳沒有作聲。他悄悄移了移他的雙腿,站到我的麵前,他的影子給了我一小片陰涼,替我擋著陽光。我頓時感覺沒有那麽曬了。
我低頭看著我麵前地上張勳的剪影。高個子,短頭發,寬寬的肩膀,長長的腿。那是一個男人的剪影,充滿力量。
不知從什麽時候,我開始注意到陽光下人的剪影。可能因為剪影會把人拉長,顯得又高又瘦。我在忙著客戶的房子,匆匆走來走去的時候,我會側頭欣賞我自己剪影。我看到剪影中的我,腦袋小小的,身材修長,俏麗可愛。
那時我會偷偷地想像,這個美麗的女性剪影旁邊出現了一個高大帥氣的男人剪影。
我在張勳給我帶來的陰涼處蹲了一會兒,腿好酸,我實在蹲不住了。
再舍不得,再拖一會兒時間,最後還是告別。於是我站起身來,麵對著張勳。我看著他那張善良的臉和溫柔的眼睛。
他的眼裏滿是心疼和歉意。為什麽我感覺他也很難過?也許是錯覺。他一定不會像我這樣心像被刀絞著一樣的難受。
我突然有一個抱他的衝動。我的腦海裏劃過:今天我想抱他,我就要抱他。
於是我伸出雙手環住張勳的身體,我的臉貼在了張勳的胸上。他的身體有些僵硬,他的心跳得很快。
我閉上雙眼。我感到張勳的雙手也環住了我。他的下巴磕在我的頭上,有點疼。
我輕輕地說:”就抱一小會兒。我以後再也不會來找你。你放心,我不會纏著你的。”他的下巴換到另外一邊,但還是磕著我的頭頂。我甚至感覺他的下巴蹭了幾下我的頭發。
我接著說:”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我夢到過你。晚上我在家會常常看你的微信頭像。因為你從來不發朋友圈,所以我就看你的頭像。你的頭像是你去爬山的一張照片。照得很好。那張照片你顯得很高大。我喜歡你的鼻子和嘴巴。我也喜歡你的手。你的手指甲總是剪得很幹淨。你的聲音很好聽。這些話我在心裏都跟你說過好多遍。今天我想說給你聽。”
我活到40多歲,還是第一次這樣向一個男人表白。我和前夫談戀愛的時候,好像是水到渠成的自然而然的發展。我都不記得是誰向誰怎麽表白的了。我隻記得認識了這個對我很好的年輕男人,他老來找我,我們就在一起了。
但這次不同。心裏有很多的話,我想說出來。說出來我就不後悔了。
我感到張勳的雙臂環得更緊了。他緊緊地抱著我。
然後我聽到他輕輕地說:”對不起。”
我閉上眼,貪婪地吸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香皂的味道,還有一股說不出的男人的氣味。好好聞啊。
我們在公園的這個角落抱了兩分鍾。我放開他。
我說:”謝謝。”
我看到他亮晶晶的雙眸凝視著我。我拿過他手裏的袋子,故作輕鬆地說:”謝啦!” 向他招招手,回頭走了。
我直到拐彎才伸手擦淚。我不想冒險讓張勳看出我在哭。
我任由我的淚流了滿臉,一直流到我的脖子上。
那天晚上,我看到他第一次發了一個朋友圈。是一張海邊日出的照片。火紅的太陽掛在海平線上,像一個鹹鴨蛋黃,整個天空都被染紅了。有一線白色的亮光像刀片一樣切過這片火紅的天地。
沒有文字。
我告訴我們的介紹人,一切都結束了。
介紹人遺憾地說都是緣分。她勸我要敞開心扉,不一定一約會就想到結婚。自己開心很重要。她還告訴我,我不應該那麽快就放棄張勳,努力一下也許他就被我套牢了呢?
我忍不住苦笑一聲。我沒告訴她,我吃夠了不愛我的男人的苦頭。一個男人如果不愛那個女人,是會很殘忍的。
他會看不起她。不管她多麽全身心地愛這個男人,愛他們的孩子,愛這個家,他還是會嫌棄她。
這個男人會嫌這個女人身材不好,不會打扮,沒有女人味,不溫柔,太能幹,或者太不能幹,不會賺錢來分擔家庭的重擔,或者太會賺錢讓男人沒麵子。
這個男人的心會永不滿足。
漫長的婚姻生活是需要很多男人的愛來支撐的。
男人和女人不同。女人會愛上那個真心對她好的男人。
男人不會。
張勳不是渣男,他隻是不愛我。然後我對他動了心。沒有對錯,不論得失。我不怪他。
他不能強迫他的心。
最重要的是,他沒有不愛我卻來招惹我。他再也沒有找過我。這一點,我永遠尊敬他。
這次我的心碎和8年前與吳青離婚時候的心碎不太一樣。
那次我好像是好好地走在路上突然被一場暴雨淋了個透心涼。於是我張開雙手,大聲地痛哭嚎叫,盡情發泄。
我給吳青發過很惡毒的短信。我都不知道我可以說出那麽難聽的話。
我的離婚又似當眾被打了一鐵棍,我可以躺在地上哭喊。周圍很多圍觀的人會抹著淚同情安慰我。他們甚至會伸手把我從地上拉起來。我的親人會把我摟在懷裏,一邊溫柔地擦幹我的眼淚,一邊痛罵那個拋棄我的渣男。
而這回我的失戀,是悄悄的,是私密的,好似我的手臂被毒蜜蜂咬了一口,然後這個毒素竄遍我的全身,讓我疼得鑽心撓肺,但是我的傷口卻隻有那一個手臂上的小包。
我不能像痛罵前夫一樣痛罵張勳。我甚至都不能告訴任何人我失戀了,因為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我愛上了張勳。大家都以為我們就見過幾次麵。
好幾個閨蜜還建議我和張勳做朋友。沒有愛情的緣分,還有友誼嘛。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都是好人,友誼長存。我的聽著這些話,隻能苦笑不已。
所以這次是牙打碎了自己咽的內傷。我沒辦法傾訴,更不要提大哭大叫了。於是也就沒有人安慰我。
我甚至會為自己的傷心而羞愧不已。但是這麽痛,還是要熬過去的。自己療傷就自己療傷吧,都四十幾歲了,什麽沒經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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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我還是挺喜歡寫愛情的。又是寫得很爽的一章。希望大家喜歡。
還有,國內小孩讀書競爭激烈,家長天天憂心不已。這位單媽也不憂心這事,孩子跟著學校進度讀書,不急不躁,該玩就玩,挺放鬆的。猜想她自己並不靠讀書吃飯,知道條條道路都活人,所以也不緊張推娃。
我覺得這位單媽的生活挺好的。希望文文裏的媽媽也放鬆心情,緣分有就更好,沒有也不強求。男人你稀罕他,就傲嬌。你不在乎他,他就什麽都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