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媽發現曉薇這段時間忙了起來。她的朋友圈每天都在發不同的早餐照片,中式美式歐式,各種咖啡,周末也不回來了,微信不回,電話不接,或者接通了就聊兩分鍾。
姨媽覺得曉薇戀愛了。旁敲側擊地問了幾次,曉薇都不肯說實話。直到有一天,她看到曉薇上了一輛小車,然後車的駕駛座上坐著那個外賣餐廳裏工作的小哥。她記起來,曉薇提到過他幾次,誇他長得真帥。最近反而不提了。原來是和這個餐廳打工仔走到了一起。
姨媽又急又氣。姐姐對自己很好,給錢出力,自己搬了新房,姐姐買了一套上萬美元的沙發送給自己,雖然家裏其它家具都是兩三千塊從costco買的,與這套特別有設計感的沙發有點格格不入,但是姨媽告訴了每一個到家來和沒有到家來做客的朋友,就憑讓她有了幾年的吹牛資本,姨媽都很謝謝她姐。
後來聽說她家要裝修,姐姐又馬上給了她5萬美元。唯一的姐姐家有錢,對自己也很大方,現在把自己如花似玉的寶貝女兒放到她家,她是有責任的。何況姨媽也一直把乖巧的曉薇當做自己的女兒一樣看待。
姨媽沒從曉薇那裏問出什麽信息,決定到餐廳來和何建聊聊。她們不是不開明的長輩,但是多了解一下,幫孩子把把關也是應該的。
曉薇的姨媽走進何建家的小餐廳的時候,客人不多。何建圍了一個圍裙正在掃地擦桌子。姨媽一眼看到這個圍裙形象,就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何建也看到姨媽了,他有點慌亂。他迎上去,說:“你好,王太太。”
姨媽和藹地說:“你還記得我嗎?我是李曉薇的姨媽。我們見過。”
何建的臉不受控製的紅了。曉薇常常提她的姨媽。我去姨媽家了,這個吃的是姨媽給的。姨媽叫我去她家,姨媽說這個,說那個。何建有他常常見到曉薇姨媽的錯覺。
姨媽又說:“我來訂幾個菜。當做晚飯。”
“好。“何建拿了一個菜單遞給姨媽。姨媽翻了一下,隨便點了幾個菜:“說,就這幾個
吧。”
何建寫在一張紙上,遞給了窗口裏在幹活的爸爸。爸爸不知道是誰來了。
何建走回到姨媽麵前,問:“您喝水嗎?”
“好。”
何建倒了一杯水放到姨媽麵前的小桌子上。何建家的餐廳隻有3張整個桌子,現在才下午4點,姨媽專門挑這個時間來的。
姨媽說:“你叫什麽?忙嗎?能和我聊幾句嗎?”
何建坐下,有點緊張地答道:“我叫何建。”
“你多大了?“
“23”
“比我們曉薇大兩歲。“
“你家還有誰啊?這是你家的餐廳,對吧?“
“我還有個爸爸,我媽7年前過世了。“
“哦。那時候你還很小吧。不容易。”姨媽的眼睛露出溫柔。她也是一個母親,知道失去母親對孩子意味著什麽。她接著問:“那你是哪一年來美國的?“
“來7年了。我媽過世,我爸就把我接來了。“
“那你爸一直在美國?一直做餐館?“
何建點點頭。
姨媽的心一沉。
姨媽又問:“那你除了幫爸爸忙?還在上學嗎?”
“我在貝爾維尤社區大學選課。”
姨媽喝了一口水說:“我今天來是想和你聊聊。你和曉薇走得挺近的,對吧?年輕人交朋友,我們是不怎麽管的。除非人品不好。你看著也是好人家的孩子。這個店看著很不錯。不過,曉薇父母的情況,你知道吧?”
何建局促不安地說:“她說她父母是做醫療器械的。“
”她父母的公司叫京薇公司。規模挺大。“姨媽停頓一下,說:”是這樣的。曉薇的父母對她的期望很大,我呢,不是她父母,但是像她媽差不多。她現在有你這個好朋友,我很高興。我知道友誼對年輕人是很重要的。“
當何建聽到“友誼”這個詞的時候,他不知道心裏是什麽滋味。
姨媽接著說:“我有個建議。你們年輕人應該是上學的時候。你能不能不要在這個餐廳打工了,這樣你就有時間去上學,多選幾門課,早點轉到華盛頓大學去。你看你已經23了,要抓緊時間,才能早點畢業。你們都還很年輕。曉薇畢業以後很可能會去紐約讀工商管理。她一直都喜歡紐約。你們都還是在奮鬥的階段,都要好好努力。“
姨媽覺得她這幾句話說得特別合情合理,也很尊重何建。這是她想了幾天才想好的。
何建聽了這幾句話,心裏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不知如何作答。
他知道曉薇家有錢,但是有時候他也想,爸爸也算開了個餐廳,雖然小,但是我們好好努力,會越來越賺錢的,也許有一天,他可以給曉薇好的生活。
但是姨媽這幾句話簡直就像一盆水直接澆到他的頭上,把他發昏的頭腦澆醒了,火熱的心澆涼了。是啊,他們這個芝麻一樣大的風雨飄搖的小餐廳這麽能被曉薇家看得起呢?
何建想:我不要幫爸爸要去上學,但是雇傭一個工人很貴。餐廳剛開張,到處都是花錢的地方。美國每年新開張的餐廳一半都會倒閉。爸爸幾乎把他所有的積蓄都投進這個餐廳了,我不幫他,誰幫他?
何建沒有說話。
姨媽以為他同意了,說:“你是個好孩子。你和曉薇做朋友我們一點不反對。但是我們希望你們年輕人多把時間和精力放到學習上去。懂吧?”
何建點點頭。
姨媽覺得自己今天大功告成。哎,自己真是個善解人意,通情達理的好長輩啊。哪兒像有些無知勢利的父母,對孩子隻會來強,怎麽會像我一樣尊重孩子們的想法?尊重和溝通才是最重要的。懂不懂?
姨媽懷著自豪的喜悅心情,提著幾盒菜回家了。
一整個晚上,何建都很消沉。他第一次認真地想:也許該結束了,真的該結束了。如果再任憑感情不受控製的肆意生長,以後就需要用刀血肉模糊的切開。太痛了,太痛了。
何建沉默地工作到晚上10點。他看到曉薇給他發的微信:“我下課了。”“我買了咖啡。“”圖書館旁邊的花開了,好美啊。很快櫻花就都要開了吧。哪天你過來我們一起看花?你在幹嘛?“
曉薇每天都會給何建發很多各種各樣的微信。曉薇也不管他回不回。大部分何建都不回,但是如果曉薇問:“你在幹嘛?”他知道這是曉薇“想他了”的意思,他就會簡短地回一兩句:“我剛下課。”“我買菜去了。”“我在餐廳。”這是他的“我也想你”的意思。從來沒有明說,但是他們都懂。
今天當他看到:“你在幹嘛?”他卻沉默了。
回到家,何建躺在小床上失神地看著天花板。
老何並不知道曉薇的姨媽來找過何建。他疑惑地看看莫名安靜的兒子,孩子大了,父母更搞不清他們的心思了。老何知道兒子最近和一個時髦漂亮的女孩走得很近。那女孩通身的氣派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孩子。
老何其實是擔心自己的傻兒子的。但是他也知道感情的事很難插手。那女孩總是笑眯眯的,對自己也很尊重。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老何想著最重要的是把餐廳搞好,多賺點錢,這樣兒子才有底氣。
手機響了,何建看到是曉薇撥打給他的微信電話。何建按了接收鍵。電話那頭傳來曉薇快樂清脆的聲音:
“何建,你回家了嗎?你知道嗎?今天我看到校園裏的花開了,好美啊。“
“哦。春天了。“
“再過幾周櫻花就要都開了。你過來給我照相吧。“
“好。“
“我晚飯吃的水煮菜。我打算吃一個月。阿曼達說她這樣做瘦了10磅。”
“好。“
“我姨媽給我發了微信,她說她去你家餐廳買了晚餐,特別好吃!她以後會常常去買。”
“她喜歡就好。“何建的鼻子突然一酸。
曉薇注意到何建的語氣。
她柔聲細語地問:“你今天很忙嗎?你累嗎?“
何建的雙眼浮上了一層薄霧。他最受不了曉薇這種溫柔關心的話語。
曉薇,你能不能不要對我好。
曉薇,請你不要對我好。
何建用平靜的語氣說:“今天很忙,我累了。我先睡了。”
電話那邊傳來曉薇的聲音:“那好吧。你睡吧。晚安。”聲音裏是掩飾不住的落寞與失望。
何建把電話放在自己的胸口,翻身趴在床上,他的臉埋進被子裏,濕潤的眼睛在被子上留下了一個小小的淚痕,他想:“我為什麽會這麽難受。可是我真的好難受。”
過了一會兒,何建翻開曉薇的朋友圈,曉薇常常發朋友圈,何建從來不點讚,但天天都看。現在他看到曉薇剛發了一張櫻花的圖片,配文是:
“被愛的有恃無恐,動心的萬劫不複。“
何建想:“我才是那個萬劫不複的人。”
何建和曉薇並沒有像他計劃的那樣斷掉。他們之間的關係好像有自己的生命,有一種內在的力量,有自己的道路和方向。何建一百次想一刀兩斷,但每次都像抽刀斷流水,一刀砍下去,會濺起一些水花,掀起一些漣漪,然後又涓涓地向前流去。
日子就在何建和曉薇又糾結又甜蜜的交往中過去了。他們動不動生氣,卻又思念成河,何建會突然冷淡,曉薇會發微信罵他,然後不知道誰找誰,過一兩天兩人又會在一起。
何建和曉薇,都覺得又幸福又心酸。生活卻變得生動起來,痛苦也好,煩惱也好,快樂也好,都好像加了十倍濾鏡,變得如此的驚心動魄,如此奪目鮮亮,如此深刻難忘。
他們對一切歡喜哀傷都變得敏感,一時大喜一時大悲,一時天堂一時地獄,連西雅圖秀麗的雪山湖泊,都變得觸目驚心的動人。
愛情的魔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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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姨媽其實人很好。她的反對很柔和。姨媽是一個講道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