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百年不遇的疫情，兩地重洋相隔的圍城

疫情時代的溫哥華，不少家庭因各國封關斷航，夫妻、父母、子女不得不遠隔重洋，長期分離，有的聚而複散，有的再也不見。生離死別的真實故事，遠超任何最好的戲劇作品，成了海華們無奈而辛酸的日常。

時間回到2020年的1月份。中國疫情初起時，David正好來溫哥華和妻女一起過春節，他慶幸到海外躲過這一曠世大劫。春節之後，國內情況沒那麽嚴重了，David在魔都上班，本來就不是疫情重災區，他計劃過完正月十五（2020年2月8日）就回去工作。他倆的女兒已經大學畢業，就在溫哥華本地就業。原本夫妻二人可以一起同行的，但妻子Wendy還想陪女兒多住一些日子，等春暖花開的三四月，再回去陪老公。就這麽一念之差，導致了長達兩年半的夫妻分隔。

當時中國疫情稍平，國外疫情卻開始大爆發。 2020年3月的最後一天，中國的防疫政策將外籍身份的所有人隔在了大洋那邊，Wendy正是其中一個。對於持中國護照的David來說，一開始是持楓葉卡必須隨公民身份的配偶才能回加拿大；然後是機票暴漲；接著是大林的中國護照過期，非必要不能續辦；再接下來又是各種登機檢測。落地隔離時間也越來越長，有的已經多達五十多天。最後這一條，對還要上班掙錢養家的David來說，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有這麽長時間的“隔離假”。而已入加籍拿了外國護照的Wendy，要麽持有條件嚴苛的返工證明，要麽有至親住進了ICU，可以申請人道主義理由，否則她就沒可能拿到回國簽證。

總之，這個曲折焦慮故事，其結局令人無比傷心：Wendy與David的重聚，竟是因了母親的病逝！2021年的10月，Wendy以奔母喪之由，輪候了兩個月，才拿到回國簽證。每次一提到這點，惠芳就止不住落淚。在曆經飛機航班熔斷，多次改票、反複檢測、出發前自我隔離與抵達後強製隔離，前後花了好幾萬，折騰了一個多月，他們夫妻終於團聚了。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就快到了半年駐留的時間，此時中國入境防疫政策已做大幅調整，出入境比之前順利得多。但Wendy真是怕了來回折騰的辛苦、長久分離的焦灼、對前景不明的擔心，她這回決定先不回來了，就在中國境內辦理續簽，由Q2（短期探親）轉為Q1（長期團聚居留）。

與Wendy毅然決然留在中國相反，一些原本沒有海外身份的人，在後疫情時代，卻開始尋求移民機會，即所謂“潤”熱。他們覺得國外的“躺平”可能好過國內的封控。適者生存、應死盡死的躺平防疫，也許對青壯年的他們才比較合適。

小李正是其中之一。38歲的小李早年曾留學加國，隻因疫情前國內經濟發展迅猛，工作和創業機會更多，他沒等到辦下楓葉卡就海歸了。小李與幾個朋友在北京某高科技園區的新創公司剛啟動就遇上疫情，投進去的錢和心血可能都打水漂了。找工作又高不成低不就，大公司都在裁員，即使進去了，也隨時可能被裁，他不敢想象人到中年，為了養家不得不送外賣或開網約車的前景。

困守家中的兩個月，小李越來越後悔當年的決定，潤的想法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強烈。然而，今天的小李，已經是兩孩的父親，想潤不那麽容易了。雙方的父母已漸入晚境，不希望他們離得太遠；太太擔心中年到海外重新開始不好找工作；現在的移民申請審批太慢，等辦下來，不知還要幾年。至少目前他連護照都很難申請了，非必要不出國，想潤？處處關口處處難啊。

小李和一些人確實渴望潤出去，但他們也知道，今天的世界已非當日。留在加拿大的同學，有的就象上麵提到的Wendy，在入籍後，又想回國長居，甚至永居。這真的就是圍城效應：城裏的人想盡各種方法衝出去，城外的人又不顧一切要衝進來。雙方都看到了自己的困境，都在憧憬或幻想著另一麵的美好。

後疫情時代，盤點因疫情影響的經濟損害，各國都有難言的苦衷，且彼此對抗的勢頭越來越明顯。身處夾縫中的海外華人，這些年目睹一隻又一隻黑天鵝在空中飛舞，越來越看不懂舉世比爛的政局，越來越需要麵對現實的境遇，也越來越不能不想難測的未來前景。

?Jessica算得上溫村華人富婆之一，在西溫有大宅，煤港有高級公寓，給在美國讀沃爾頓的孩子也買了房。移民多年，她的日子過得滋潤舒服，想熱鬧繁華，就回香港住上幾個月，想去歐洲和美國購物，也是隨意可行。但俄烏戰爭一開啟，西方國家相繼對俄國寡頭製裁，存款和遊艇凍結，Jessica就開始害怕了。國內的錢出不來，這邊要是凍住了，馬上就得過苦日子！她想潤回去，但老公卻罵她婦 人之見。如果真有一天這邊住不下去，象她這種人回國也不見得就好過。這個她和老公都明白，現在國內對不良信用者懲罰很重，她家和別人有債務官司，輸了法院會強製執行，象以往那樣賴著不還是不行的，連高鐵都坐不了。

說起來最吃虧的是Linda。10年前放棄國內優渥的工作與社會地位移民加拿大，坐失這十年她那個行業起飛的巨大紅利。尤清來這邊陪孩子讀書，大部分時間花在接送孩子學這學那，以及做家務、打理庭院上麵。這邊人工太貴，他們家是工薪階層，隻能樣樣親力親為。疫情前老公收到國內一家普通大學的豐厚offer，不顧一切就回去了。現在兩夫妻分隔兩地，想法不同，意見不一致，一視頻就吵架，老公幹脆連放假也不回加拿大了。

之前Linda因入境防疫政策回不去，現在回國簽證可以辦了，她又變得很猶豫，不知自己回去還有沒有意義。加拿大的十年，溫水煮青蛙，她已經變得很習慣這邊的生活方式，慢節奏（大家都慢，想快也快不起來），親自然（比較田園化），少功利（難聽的說法是不求上進）。。。回國長住，再來文化反向衝擊、重新適應國內的方式？而短期探親，來回折騰又太累了，時間和金錢上都不合算。

一場百年不遇的疫情，把國與國、人與人的關係重新碾碎，再回爐重造，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番糾結。得與失，對與錯，從未如今天這樣讓人難以評估，難以決擇。更不用說疫情以來各種價值觀的撕裂：打疫苗與反疫苗、戴不戴口罩、躺平還是管控、出入境檢測不檢測、發錢不發錢、回流還是潤出。。。等等等等，就連安倍之死，都能在互聯網上吵得沸騰激烈。意識形態的喧囂，各持一端的爭辯，讓所有人，包括群友、同學、同事、親戚、夫妻、兩代人，可能都會因上述種種不同而反目、拉黑、割席、絕交、惡言相向、大打出手甚至槍擊暴力。

世界，確實已經回不去從前，但從前的世界，也並非樣樣完美。

遍布地球村的海華們，數十年來，被時代的大潮所裹脅、所推動，勉力應付著每天的日常，締造著各自心中活著的意義。每個人其實都與那個割不掉、剪不斷的母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無論語言還是文化，無論親情還是熟悉的鄉音和美食；與母國的親人朋友們，物理上雖然遠隔重洋，情感上又彼此相聯，大家天天泡在微信群裏，相見、相恨、相爭、相搏、相惜。。。

圍城內外的你我，曆經疫情的磨折，身處荊棘遍布的叢林世界，雖然各執己見，各有依歸，但仍然不懈地努力尋求著、小心延續著彼此內心深處那點點滴滴的溫情與友愛。這是亙古不息的人類基因，雖疫情而不折。這也是人類共同的希望：我們彼此依存，相愛相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