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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遙歲月(七) 铩羽而歸

(2023-09-13 19:50:13) 下一個

第二年武鬥再掀起高潮,“四海翻騰戰鬥兵團”也活躍起來,以單眼勝為首的街頭少年們每天回到文昌宮聚集,但是這個群體並不像大多數主流群眾組織那樣熱衷於伸張各自的政治觀點,因不同的政治觀點打得你死我活,“四海翻騰戰鬥兵團”的成員大多數是那類得快活時且快活的人,大多數時候聚集在文昌宮打打沙袋,練練舉重,用氣槍射射看不順眼的過路人,有時候開著偷來或搶來的汽車到處兜兜風。這期間有人向單眼勝提出:能不能邀請鍾華乾來教教大家幾道拳腳功夫。其實單眼勝已經沒有再提及鍾華乾,現在有人問起,他的回答是令人吃驚的。單眼勝用輕蔑的口吻說鍾華乾中風了,不行了,他一掌就可以將自己師傅拍死,然後眉飛色舞說起另一個武學大師申逢虎的故事。單眼勝說申逢虎武功非凡,西關一帶的後生仔都夢想成為申逢虎的門徒,但是單眼勝身邊的人根本沒聽說過申逢虎這個人,這不妨礙單眼勝繼續將故事說下去,他說申逢虎隻賣傷藥不授武藝,經常在江邊的榕樹頭設攤賣跌打風濕膏藥,賣完藥就卷攤走路,從來沒有人知道申逢虎的住處,單眼勝鬥膽在藥攤前打聽申逢虎的住處,申逢虎就拿一塊膏藥塞過來說,先掏錢把藥買去,現在的後生仔就缺傷藥了,你們打吧,你們天天打架我的藥就好賣了。單眼勝死纏爛纏打聽申逢虎的住處時,申逢虎眨著眼睛說自己哪裏有家呀?天天到山野中采藥熬膏,夜裏就睡在水溝裏,睡在石頭上。

    單眼勝有關申逢虎風餐露宿的說法眾人不以為然,而單眼勝提到申逢虎熟悉深圳和九龍之間的山川河流,在戒備森嚴的邊界如入無人之境,這個話題是大家最想聽的。

    寶安縣和港九之間邊界有一段高高的鐵絲網,申逢虎隻用一根細竹竿搭上鐵絲網的頂端,施展輕功就能夠翻越鐵絲網到了邊境的另一邊。單眼勝在說這類故事的時候神情顯得非常興奮,他一邊說一邊學著施展輕功的步態,在麵前的台階一躍而起。

    在這期間單眼勝確實瘋狂地追隨申逢虎的蹤跡,不時在長堤一帶徘徊,期望申逢虎收他為徒。申逢虎在長堤擺攤,往往物色好一塊空地,地上鋪開舊布或草席一塊,少則兩三瓶自泡藥酒,多則二三十個草藤編成的小鬥笠,分裝上一種草藥,插上標明草藥名的硬紙片。不外乎跌打散瘀類的兩麵針、千斤拔、牛大力、寬筋藤、羅傘草、還魂草……在這些物件中單眼勝尤其關注一本線裝書,他很想知道這是不是一冊武功秘籍,期待江上吹來的風卷起線裝書的書頁,好讓他看個究竟,大風卻遲遲不來。單眼勝在一陣迷亂的衝動中伸手翻書頁,但是申逢虎的鐵鉤爪已經到了單眼勝的鼻尖,“剩下一個眼球還嫌多?是不是想我把它也卸掉?”這句話徹底斷絕了單眼勝從申逢虎拜師學藝的欲望。

    實際上單眼勝和申逢虎的關係不過如此,並不像他自己吹噓那種師傅和徒弟的關係,在申逢虎匆匆離開後他仍然站在一棵大榕樹下,受辱後的窘迫表情一直滯留在他蒼白的臉上,他對著申逢虎消失的方向罵“X你老母,五年後一定報一箭之仇。”

    自此單眼勝情緒低落誰都不難覺察,他擔心這樣下去在這個群體中的地位受到損害或者排擠,因此變得越來越敏感,有一次陳鏡全說申逢虎並不是什麽武術大師,隻是一個漏網反革命,從鄉下逃出來走江湖賣藥維生,陳鏡全還說親眼看見申逢虎被幾個民兵押著上了一輛長途汽車,可能回鄉挨批鬥。單眼勝突然撿起身邊一粒石子向陳鏡全擲去,並說申逢虎就是武功高強的世外高人,你陳鏡全也想來反對我?那顆石子就在陳鏡全耳邊擦過,令他大吃一驚。單眼勝用一隻眼睛練習飛鏢擲石準確度是相當高的,他那把沒有膛線的仿製手槍準確度遠遠不能相比。誰也沒想到單眼勝突然翻臉,事後少年們對單眼勝的舉動褒貶不一,支持單眼勝和同情陳鏡全的人形成了兩個陣營。

    幾天之後,“東方紅”的人來到文昌宮,請求“四海翻騰戰鬥兵團”參與圍攻總工會大樓的行動,單眼勝召集了一些人準備出發。陳鏡全和另一些人卻沒有去的意思,他和另外四個人全神貫注圍觀一個瓦砵,瓦砵中清脆的鳴叫不斷,有兩隻雄性蟋蟀正在激烈相鬥,兩蟀觸須相交,咧開牙鉗,頭頂,牙夾,腳蹬,不停地扭動身體。其中一隻色澤較深的連連退縮,顯現敗跡,突然它背身彈起雙腿,將敵手踢得搖晃了幾下,陳鏡全興奮地叫起來:“雙飛仙人腳……”隨即深色蟀趁勢咬住對方要害連續翻滾,眾人不約而同齊聲高呼:“獅子滾繡球!”深色蟀瞅空子鑽到對方的肚子下咬肚皮,看來勝敗角色已經轉換了。

    單眼勝再催促陳鏡全參加圍攻總工會大樓的行動,陳鏡全他頭也不抬地說:“我們不去,要去你們自己去,守總工會大樓的都是亡命之徒,你們不是被橫著抬回來就算命大。”

    單眼勝和他的追隨者沒有把陳鏡全的話放在心上,他們上了“東方紅”戰友的卡車,向總工會大樓急馳而去。單眼勝帶去大約七八個人,當天回來的隻有三人。據他們說,“四海翻騰戰鬥兵團”的人協同守著總工會大樓東邊的陣地,以阻止大樓裏的人從這突圍,二樓的大部分窗口突然拋出很多繩索,很多人順著繩索下墜,圍困大樓的人立即開槍掃射,單眼勝也舉起他那把沒有準頭的仿製手槍連扣扳機。突圍的人雖然被擊倒不少,但是仍然成功衝開包圍圈。

    單眼勝的二姐玉瑩擠在那堆焦灼而忙亂的婦女中間,她關心的自然是她弟弟單眼勝的情況,玉瑩剛想開口問什麽,那三個從戰場下來的少年幾乎異口同聲地說,單眼勝最慘,他的腦袋被人開了兩個洞。

    玉瑩驚叫,想不通弟弟會武功怎麽不能夠抵擋自保。

    有人說會功夫也沒用,那麽多人一湧而上,也就無用武之地了。

    另一個說單眼勝如果帶著雙節棍至少可以抵擋一陣,比他那支沒準頭的手槍強多了。  

    “帶上架撐也沒用,從總工會大樓突圍的人一個比一個勇猛,再說單眼勝本來就不怎麽樣,我看見他第一個往後退縮,還是沒躲過被人敲破腦袋災難。”第三個人說起單眼勝時顯出很輕蔑樣子。

  旁邊的玉瑩聽到這裏勃然大怒,她指著三個少年的鼻子說,一幫不知廉恥的雜種,知道單眼勝缺了一隻眼睛,反應慢,就不肯幫他一把共同抵擋敵人嗎?

  一個少年斜睨著玉瑩反駁道:“你說得容易!那種場合誰還顧得上誰?我上前幫單眼勝,說不定下場比他更慘,誰又能夠幫我呢?”

    怒火正旺的玉瑩一時啞口無言,她的豐腴而紅潤的臉上不知不覺掛上了淚珠。周圍的人注視著她,個個表情麻木,顯然,玉瑩和單眼勝的姐弟之情與任何人都毫無關係。事實上那是一個混亂的人心浮躁的黃昏,還有好幾個人像單眼勝一樣不知道是生是死,他們家人的心情其實和玉瑩也差不多。

    單眼勝第二天上午才回到顯鎮坊,他除了頭上紮了幾圈紗布之外,看不出有什麽大礙,街坊們議論:或者是天意安排孫家不會絕後。孫長利和玉瑩也在街口迎接單眼勝,看見單眼勝昂首挺胸走過來,孫長利舒了一口氣,他對旁人說兩派為什麽打來打去讓人不明不白,自己不明不白,小孩子更是不明不白,就是死也死得不明不白。那人問:“回家要收拾你兒子嗎?” 孫長利被問得有點尷尬,從小收拾到大,就是收拾不了他,想想真奇怪。孫長利苦笑一聲,隨後說了一句令人傷感的話:“他一出生閻羅王就將他媽收去了,想一想真是奇怪。”

    孫長利和玉晶看見單眼勝走過來便迎上去。單眼勝頭上纏著被血滲透的紗布,看上去顯得出奇的從容和鎮定,玉晶靠近他想察看他頭上的傷勢,被他推開,單眼勝說:“我死不了。你走開別來煩我。”

    玉晶跟在單眼勝身後,喋喋不休:“人家打來打去,跟你有什麽關係?勸你不要去,你就是不聽,結果就是挨揍,撿回小命算是好彩了。”

    誰也沒想到單眼勝突然回過頭,揚手給玉晶一記耳光,“讓你別管我你偏多事。” 單眼勝幾乎是在發出吼叫,眼睛噴火。

    玉晶立即蹲下,掩麵嚎啕大哭,邊哭邊叫:“不管就不管,我要再管你的事我就是畜生。”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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