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唱 下
分配這些吃飯的公家人也是有原則的,要分配到貧下中農家裏,地主富農是沒有這個資格的。所以這是一種特權,是一種榮譽。但也有一些人家不接受,因為生活困難,拿不出像樣的飯菜,或者不想攬這個麻煩事。你想家裏要招待城裏來的客人,首先你得把家裏收拾的整齊幹淨一些,你的把飯菜做的比平時好一些,做好你還得去請他們,來了你的要熱情和氣禮數些,熬茶倒水伺候著,勞神費力挺麻煩的。有時候生產隊長實在配不下去了,就不得不政策放寬,不得已派到地主富農家,這對於地富家庭就是一種抬舉了。我們家也有過一次,父母親招待客人那是一貫的周到熱情,做好飯我就去叫,高興的很。
不過,我們家那一次接待的客人不是唱戲的,是工作隊的下鄉幹部。那時候常常有上邊派下來的幹部,來村子裏調查研究,傳達精神,指導工作。這些人有時一兩個,有時三四個,有時十來個,都叫工作隊,類似於古時候的欽差大臣。他們本應該吃住在公社,可是上頭規定要他們和群眾同吃同住同勞動,要吃住在老百姓家裏,而且一定要吃住在最貧困的貧下中農家裏。上邊雖然如此規定,具體執行起來也有難處,一是村裏最困難的貧下中農很窮,招待不起,再說這些人家一般也比較懶散邋遢,日子確實比較艱難,拿不出像樣的飯菜應酬。再者那些欽差大臣們也不想吃苦,也想吃些好的住的比較舒適些,加之村裏的幹部也想討好這些人,於是大家心照不宣,就把工作隊安排到隊部辦公室住,說這樣方便聯係群眾,方便開會,方便工作隊寫材料等等,其實是方便欽差們晚上玩,早上睡懶覺,他們也不去地裏邊勞動。吃飯嗎,村幹部就盡量把他們安排到經濟狀況比較好的人家,於是一來二去,就派飯到我們家一次。
這些工作隊吃派飯也是一頓半斤糧票兩毛五分錢,村幹部安頓社員不要收,說給多記工分,以此來討好工作隊,好為他們向上匯報時說好聽話。唱戲的就沒有這個待遇。
記得有一年外縣來的劇團賣票看戲,廟院圍起一丈來高的布幔,裏邊有人看守,防止人從布幔下鑽進去。這一招讓我們這些小屁孩抓狂,到處找機會往裏鑽,找不著就使壞用石頭打裏邊的看守,或用棍子措看守的屁股,等他們出來我們早跑的沒影了。
還有一次,縣劇團五月十三唱完戲沒有地方去,就在村裏免費唱了幾天。反正唱戲的天天有出差補助,喜歡在外,白吃白喝賺旅遊。他們住在老鄉家晚上睡得比較晚,因為唱完夜戲就不早了。早上起的很早,起來就到野外嚎嗓子,下腰踢腿拿鼎,翻跟頭,折蹦子練功夫。由於年年五月十三來唱戲,許多唱戲的和鄉親們結下了友誼,他們的名字深深的印在鄉親們的腦海裏,到現在我都記得他們的樣子和他們的藝名,比如唱紅的(須生)小金馬子,唱黑的(大花臉)曹大黑。文化大革命期間縣劇團解散了,曹大黑的女兒曹翠花分到印刷廠,和我姐姐成了室友,住在城牆根下的一排房子裏。一年天下連陰雨一個多月,城牆坍塌,摧毀那排房子死了好多人,我姐姐和曹翠花幸免。
我文章中所說的戲是指山西的地方戲晉劇之北路梆子,是山西四大梆子之一(其他三大梆子為“蒲州梆子”蒲劇、中路梆子、上黨梆子。)。北路梆子,又名“上路戲”,主要流行於山西北部的大同、朔州、忻州及內蒙古、河北的部分地區,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之一。它旋律婉轉、流暢,曲調優美、圓潤、親切,道白清晰,具有晉北地區濃鬱的鄉土氣息和自己獨特的風格。後來我離開了故鄉,但那晉劇的調調一直讓我不能忘記,伴隨我一生,每當聽到那獨特的調調就使我想起故鄉,想起龍王廟,想起父親母親。
除了晉劇我還看過幾次道情,是靜樂縣來的,屬於小眾民間的草台班子,腔調也很特別,每一句唱腔的尾音總是有個“嗨呀”。舞台行頭都十分簡陋,人數也不多,而且都是男的。我們村子裏也有過道情劇團,參加的好像有王瞞楊,王斌林,王潤民等,父親也有參與,但不是演員,是打雜的場工。後來這些人又組建了晉劇團,購置了不少的行頭,在龍王廟公演過一場《打金枝》。劇團的行頭就存放在村西頭大隊部的一溜東房裏,我們曾經偷偷地拿出來玩過。我之所以記得道情戲,是有一個十分恐怖的場麵,一個人把一把菜刀劈到另一個人的臉上,菜刀明晃晃的,臉上直往下流血。被劈的人一直帶著那把菜刀痛苦的表演著,我看的害怕極了,雖然大大說那是假的,但我就是害怕。這個害怕一直伴隨著我,無法忘記。後來漸漸長大,才認為那確實是假的,才漸漸釋懷,但劇情沒有忘記,成了一個抹不去的記憶。
說書唱戲勸世人,戲劇就是人世間人生萬象的反映,它是有內涵的,是有生命力的。那些傳統的古裝戲每一出都有一定的啟迪教化世人的意義,那是一種文化傳承,是會留在你的腦子裏的,是會影響你的。在我童年,少年,及青年時期看了一些戲曲,雖然那時並不專注,隻是看個熱鬧,但從現在看來,這些戲劇對我的影響還是深刻的,我想這就是為什麽直至如今還念念不忘這些陳年往事的原因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