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過大年(一):一年
過大年,響大炮,
穿新衣,戴新帽,
...
奶奶尿得唰唰唰,
爺爺笑得哈哈哈。
這是兒時故鄉過大年時,小孩兒掛在嘴邊的一首鄉歌。離開故鄉後,每當過年就想起這首曾經的鄉歌,每當想起這首鄉歌,就想起在故鄉和父親母親過大年的往事,猶如就在眼前。
那時的“年”想來真叫年,那是要經過一年的辛勤勞作才可得到的,好像一年的辛苦就是為了過大年,過大年似乎成了人們生活的目標。
故鄉的鄉親們一年都在備年。
從春播、夏除(即除草)到秋收,人們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等過年的時候...
農曆七月中旬小麥收獲了,生產隊按人頭分配,好年景每人二三十斤,歉收年能分十來斤。分到家的小麥,母親隻拿出很少一部分來磨成麵應時節,其餘的晾幹裝到缸內等年。
我的故鄉是個有些曆史的大村落,有六個生產隊,是林業區,耕地少,且大多是山坡地,畝產一百多斤,口糧缺口很大,每年少不了國家的補貼。副業尚可,閑暇之餘,老少男女就進山採山貨,山貨換來的錢平日裏除了買食鹽,燈油等生活必須品外,都會攢著買年貨。
生產隊分給每人二分自留地,一年的瓜菜全靠它,是鄉親們的半個“肚皮”,是救命田,但也會栽種一些過年的必需品。
秋季,大秋作物下來了,蓧麥,豌豆,糜子,穀子,胡麻,黃芥,黑豆,山藥(即土豆)...滿山遍野到處是果實,打穀場上異常繁忙熱鬧,每天都要分一些糧食回來,看著這些勞動果實首先想到的是留大部分過年。
過大年除了準備吃,還有就是準備穿。
那時扯布(俗語,即買布)要布票,計棉花(俗語,即買棉花)要棉花票。這些票國家統一按人頭配發,大人布票一丈二尺,棉花票一斤,小孩子減半。買布除了要票,還要錢。為了過年時我們有新衣服穿,父母親一年中會很用心找錢。養雞下蛋換錢,山裏挖藥材賣錢。母親要經常打聽供銷社賣布賣棉花的消息,有中意的就會買下來。
進入冬季,母親就開始給我們縫過年的衣服。我和妹妹每年都有新衣服,一身全新,新鞋、新帽、新襪子,新棉襖,新棉褲,新棉腰(類似坎肩),而且是新裏新麵新棉花。父親會有一件新,其餘是上一年穿過,年後就收起來的,和新的差不多。母親幾年才會添新的,一般都是把舊的漿洗一下,盡管如此,母親也會穿的幹淨利索,她氣質在,無論穿什麽都是那麽大氣。
那時做衣服全是手工。先把裏和麵裁剪好,一部分縫起來,翻過來,在坐棉花(俗語,坐:鋪的意思)。無論新棉舊棉都要經過一道工序--撕棉花,類似後來的彈棉花。撕棉花全靠雙手的食指和拇指撕扯,使棉花變的膨鬆。幾件衣服的棉花撕完,母親全身就落了一層棉花毛毛,雙手的食指和拇指的指甲會酸痛幾天。一片一片撕好的棉花壓一壓,就往衣裏子上坐。坐好的棉花上鋪一層紙,卷起來,翻過來,棉花就到了裏子和麵子的中間。取出紙,衣樣就成形了。壓一壓縫引線,目的是把裏、麵和中間的棉花連到一起。先用粉線布袋袋(俗語,一種裏邊裝著白粉的小布袋。)中拉出的線在衣服上彈上一道道粉線,再按著粉線一針一針的縫,每一針要走兩寸餘,但在衣麵和衣裏上隻能露幾毫米的針跡(俗語,即一小段線。),縫完一道粉線再縫另一道,兩道線相隔約五厘米。每縫一針,針冠和母親中指上戴的頂針兒就要發出一點小聲音,是那麽微弱,又是那麽響亮,像音樂,像歌謠,這優美樂曲的演奏者就是我的母親。縫完引線再壓一壓,就撩邊(即縫邊),如果是棉褲就叫“殺襠”,就是把裏和麵縫合,如果是褲子就完工了,若是衣服,還要釘上自己結得疙瘩扣,這樣一件衣服就做成了。再把它們壓一壓,讓我們穿上試一試,母親前看後看左看右看,揪揪袖子,拽拽衣襟,覺得合適了就放起來,等過年了。
如此,縫完一件又一件,縫完棉衣縫棉褲,縫棉腰縫棉襪,納鞋底納鞋幫,油燈下爐火旁,母親總是在忙活,不畏苦不怕累,心中裝著她的娃。
現在每當回想到母親為我們縫衣的情景,就不由得想到唐代詩人孟郊的《遊子吟》來:“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的三春暉。”不由得眼淚就簌簌地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