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了兩年多的沙馳,有一天突然掉了腳後跟。七八成新呢,丟掉實在可惜,就想起鞋匠老林。
大約是在三四年前的一個盛夏,我去老林那兒修過一次鞋。老兩口兒,一人一頂遮陽的傘,一人一個修鞋的攤,一人一副老花的鏡,一人一雙粗糙的手。有一句無一句地砸著牙,各自幹著手裏的活。
“修鞋麽?”我問。
“修。”老林隻一抬頭,看了我一眼,便又低下頭,去縫手裏的鞋子。
我坐在小馬紮上,脫下掉了後跟的右腳鞋子,踩在左腳麵上,對老林說:“我可沒帶換穿的鞋子,這鞋子得抓緊修好。”
老林聽說,就放下手頭的活兒,接過我遞過去的鞋子,看了看說:“可惜了,這麽好的皮鞋,穿成這樣。”
修著鞋,老林和我嘮嗑。說這鞋子一定要養,就跟養娃一樣,你對娃好,娃就多多地回報你,同樣,你對鞋子好,鞋子穿得時間就長久。老林的話,令我頓覺不好意思。春天拔河比賽,夏天下地刨地瓜,秋天登山遠足,冬天在冰麵上滑行,老是這麽折騰,能不掉腳後跟麽?
正嘮著,有熟人和他打招呼:“老林,你家老二上班了嗎?”
我才知道他叫老林。
卻見老林訕訕地說:“唉,孩子的事,莫管,莫管。”
誰想,待熟人走遠,一直沉默的老伴兒,接過了話頭:“你就這麽慣著孩子,老二說是在家複習考研究生,天天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就這麽在家裏悶了三年,一年考得不如一年,都快三十的人了,也不出去找工作,連個女朋友都沒有,看看人家老劉的孩子……”
“行了,就你能叨叨,孩子願意考學,那是要求上進,咱能拖孩子的後腿?”說起孩子,剛剛還頭頭是道的老林,立刻有些鬱悶。
老林的老伴說,他們家的老大是個姑娘,早些年就出嫁了。老二是個男孩,打小就沒舍得讓他吃苦,兒子從一所“三類本科”畢業後,就一直沒出去找工作,說是要在家複習報考研究生,一連考了三年,都沒考上,這不,正在家裏複習,準備考第四年。老倆口修鞋掙錢不多,這幾年的收入都花在了兒子身上。說著,老伴就歎氣,還偷偷抹了一把淚。
一打聽,孩子學的是中文。看著老兩口唉聲歎氣的樣子,我有些不忍,就給他們留下了電話,說是如果孩子想到新聞單位應聘,我可以幫忙給推薦一下。老林收下紙條,一個勁說“謝謝”,但後來一直沒有給我打電話。
去老林的鞋攤兒。還是老兩口兒,一人一頂遮陽的傘,一人一個修鞋的攤,一人一副老花的鏡,一人一雙粗糙的手。還是有一句無一句地砸著牙,各自幹著手裏的活。隻是,額頭上又平添了幾許歲月的年輪。
老林沒認出我來。也是的,常年累月地坐在這兒修鞋,老倆口都已經成為人們介紹方位的地標——有人打聽道兒的時候,被打聽的就會說:“你走到那個拐角,有個修鞋的攤兒,再向南走50米就到了。”而修鞋的人,卻是來來往往,換了一個麵孔又一個麵孔。
坐在小馬紮上,依舊是脫下要修理的那隻鞋子,踩在另一隻的腳麵上。老林接過我的鞋子,轉著圈兒看了看說:“穿得還夠仔細,就是平時保養差了些。”
修著鞋,老林和我嘮嗑。說這鞋子一定要養,就跟養娃一樣,你對娃好,娃就多多地回報你,同樣,你對鞋子好,鞋子穿得時間就長久。
我就問老林有幾個孩子,是不是已經抱上了外孫和孫子,說起讀初中的外孫女,老林的臉上,綻放出一朵燦爛的花:可乖著呢,都當上班長了。
問起他的兒子,老林仍是唉聲歎氣,他的老伴禁不住又抹起淚來。看來,我提了一壺不該提起的壺,就安慰老林說:“或許,我能夠幫上什麽。”
老林說,兒子在家裏複習考了四年研究生,都沒考上,後來就不再複習,也沒有出去找工作,整整三年,一個人宅在了房間裏,不出去找工作,也沒有任何社交,就是那麽一天到晚地玩電腦遊戲,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兒。
我記下了老林所說的症狀,過後,專門去找開心理診所的朋友谘詢,朋友說:“你講的症狀,符合神經症的一種,已經非常嚴重了,建議進行必要治療。” 去見老林。老林聽了,把眼一瞪:“隻要我們還幹得了活,就養得起他,我孩子根本就沒病。”
“鞋子一定要養,就跟養娃一樣。”咀嚼老林的話,無語。
寫於 2017.1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