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琳琳先看到了那個寫著自己名字的簡易紙板,再看見了紙板後的那張臉,一張沒有亮點卻很正派的臉。
她知道,他叫翁照北。
她沒有像別的人那樣,隔著欄杆就跟接機的人完成了接洽,而是不動聲色地從翁照北麵前走了過去。在順著人群,走到欄杆另一側的這一段路上,她一直在回味著那張臉,同時想著一會兒如何跟他介紹自己,是矜持些,熱情些,還是活潑些?
齊琳琳從欄杆盡處一百八十度掉頭,朝翁照北走過來,同時悄悄打量著依然舉著牌子張望的男人側臉。三十出頭,寸頭,幹淨利落,有一些書生氣,個頭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一條牛仔褲,一件條紋T恤,目前為止,七十分。
七十分,自己可以熱情些。
於是齊琳琳準備好笑容,走到翁照北身邊,纖纖十指輕輕拍了拍男人的上臂,感覺到了結實。“嗨!接人要三百六十度看。”她說,聲音叮鈴鈴的脆,如落在鐵皮上的散豆子。
翁照北手裏舉著牌子,循著聲音轉過頭來,便看見了一張笑意盈盈的俏臉。
“齊琳琳?”
“是我。需要我拿護照給你看嗎?”語氣歡快的有如十七八歲的淘氣少女。但齊琳琳立刻覺得有些過,便接著說道:“開個玩笑,你不介意吧。”
翁照北自然是說不介意。他把牌子夾在腋下,伸手接過齊琳琳手裏的行李箱,溫厚地笑了笑,“走吧,車在停車場呢。”
翁照北一邊往前走,一邊拿眼尾掃著身邊的年輕女人。看起來二十四五,但畫了精細的妝容,要加上至少三四歲。十幾個小時的旅途,人總歸要憔悴一點,那再減去一兩歲,加加減減之後,大概有二十七八歲。
一點兒沒錯,齊琳琳今年二十七歲,用她媽的話來說,是爛在地裏的老白菜梆子了。當然,這是母女倆因為逼婚吵架時而說的狠話。平時,齊琳琳還是她媽的心肝小寶貝。
“路上還算順利吧?”翁照北稍稍側了一下頭,目光掃過齊琳琳的腿和腳,沒話找話。
齊琳琳差點脫口說出來:很順利,中間既沒有劫機的,也沒有墜機。但她還是決定好好回答這個問題,以中和剛才的活潑有餘。
“嗯,很順利。你等了很久吧,我的行李出來的很晚。”
“沒有沒有,還好還好。”翁照北說著,中間加了兩聲輕飄飄的笑。
翁照北步子很大,齊琳琳跟的有點費勁,因為她穿了一雙帶跟兒的米色小羊皮鞋,這是她的最愛,也最配她身上的米色連衣裙。
翁照北在穿過人群到了停車場之後,才注意到齊琳琳的步態有些淩亂,於是稍稍放慢了一些,同時有機會問:“找好工作了嗎?”
齊琳琳纖細的眉不由得一攏,“還沒呢。發了好多簡曆,沒有回信的。希望過來後能好些,至少給個麵試機會也行。”
此刻翁照北已經打開後備箱,正在把箱子往裏放,聽了齊琳琳的話,抬頭看了她一眼,笑了笑,然後關上後備箱,走到駕駛位,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車駛出機場,他才說道:“都是這樣的,我當初落地的時候,花了半年才找到現在的專業工作。”
“哦?那你那半年是怎麽過的?你帶來的積蓄多麽?”齊琳琳微微歪過纖細的脖子,看著翁照北的眼角問道。
翁照北沒看齊琳琳的臉,但他能想象她問這話時,那雙漂亮的桃花眼中的急切。新移民,剛落地時都有這樣的急切眼神。
車子正在拐彎,等到了直道上後,翁照北才開始回答齊琳琳的問題,“那個時候,我一邊打工,一邊學英語,一邊找專業工作。”
“打什麽工?”
“餐館幫廚,洗碗,小商場整理貨物,冷庫搬東西,刷油漆,什麽都幹,有活就幹。”
“你會幹嗎?以前沒幹過這些吧。”
“沒飯吃的時候什麽都會幹。”翁照北說完,對著車窗外笑了笑。
齊琳琳的神經跳了一下。她父母是普通職工,家裏沒錢沒勢。拿到綠卡後,她把自己剩下的所有積蓄找黑市換成了加幣,也才不到三千。這三千加幣能夠自己挺多長時間呢?而自己,又能幹些什麽呢?
交流進入了空白,行文到此,似乎該換行了。
這人還挺能吃苦肯幹的,隻來了四年多就自己買房了。齊琳琳暗想。七十五分吧,不,還應該高,自己有房子呢,那可是別墅啊,八十分吧。
八十分的翁照北長著一套七十分的五官,開著他的二手烤肉拉,很快就回到了齊琳琳理解中的別墅,就是北美遍地都是的耗子。
耗子的外牆是灰黑色木板,沒刷幹淨的牙齒一般一層壓一層。小小的前院,小小的後院,但在齊琳琳眼裏,便是貨真價實的獨門別墅。
翁照北的母親把重慶的大三居賣了,然後幫襯兒子在多倫多買了這個一千八百尺的五十歲老耗子,好讓兒子在尋偶的道路上更有砝碼。翁照北把所有的閑散時間都給了這個老耗子,一有空就屋裏屋外的收拾。他是個理工男,動手能力不是一般的強。
房子剛買來的時候,象個鬼屋一樣,屋裏黑黢黢的,到處一副破敗相。院子裏則雜草叢生,野蔓藤把小路都遮住了,整的象個野戰兵訓練基地。
而現在看在齊琳琳眼裏的後院,幹淨整潔,不但花花草草的種著,還有西紅柿,辣椒,豌豆,水蘿卜等小菜在陽光下生機盎然著。
翁照北見她的目光停在菜園,便笑著說:“自己學的,咱中國人的特意功能,走到哪裏都種菜。”
齊琳琳笑笑,跟在翁照北身後,一腳踏進後門,才發現路是要往下走的。停下來後,齊琳琳看向窗外,判斷出此時的自己,肩膀以下已經埋在了土裏。她立刻覺得有些憋悶。
有三個緊閉著的門。翁照北推開其中一個,把箱子放進去,然後說:“這下麵一共住三個人,這間是你的。廚房廁所共用,公共區域值日表貼在冰箱門上了。”
齊琳琳剛剛點頭答應,翁照北已經走到了大門口,“我先走了,有事可以找我。再見。”
齊琳琳本來以為這個接機過程還遠遠沒有到結束的時候,她以為他還要做更多,比如:帶她去衛生間看看,告訴她廚房用具怎麽使用,注意事項,還有,去哪裏購物,如何去找工作,另外兩個房客是男是女,多大年紀,幹什麽的,等等等等,太多事情需要說了。雖然其中一些自己不用被告訴,但這不都是男人願意做的嗎?尤其是對自己這種漂亮的年輕女人。
可他已經說了再見,自己沒道理不跟著說,否則不是被他看低了?
齊琳琳的再見說出口的時候,翁照北已經到了門外,他隻是把手往身後搖了搖,就消失了。齊琳琳愣怔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竟然忘記了說謝謝。
翁照北是一個會打算會過日子的男人,他把這個耗子的地下室分割成三個臥室,又加了廚房,然後租給了三個人。在出租廣告裏,這三間屋子被他描繪成光猛半地下室。齊琳琳就是在網絡上看了他的廣告後才下了單的。除了光猛兩個字,齊琳琳還因為翁照北提供接機服務以及比市麵上便宜小一百的價格而選擇入住的。而他自己,則住在主層,占據著寬大的兩房一廳兩衛。主層,也就是地上一層,和地下室之間有一道直樓梯相通。自從樓下租出去之後,翁照北就把那道門上了鎖,樓下的人上不去,而他想下來的話,可以打開那道鎖。但他從來都是繞到後院,然後從後門出入地下室。
齊琳琳環顧了一下這個小房間,一張床,一個桌,一把椅,然後可供腳走動的地麵便所剩無幾了。牆壁上有一個門,她打開來,看見一根長棍子上晃著幾個廉價塑料衣掛,簡單扼要地說明了這個小小空間的用途。
她收拾完自己的東西後,倦意襲來。多倫多的下午,正是國內的下半夜。齊琳琳便躺在床上睡了過去。
她是被敲門聲叫醒的。
新年快樂!
小蘇的文字很美, 描寫細膩真實。 祝新年愉快。
十幾個小時的旅途,人總歸要憔悴一點,那再減去一兩歲,加加減減之後,大概有二十七八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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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這些特別有創意的“俏皮話”!為呱呱開新篇鼓掌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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