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蘇

曆史溯源,集體意識,物理邊界,階層差異,利益權衡,都是形態各異的玻璃缸。這些玻璃缸孕育了猜忌,偏見,歧視,矛盾,甚至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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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一念地獄》 第三十七章 人生就是一個破折號

(2022-09-30 17:13:42) 下一個

“你妻子望夫成龍,也不至於讓你走絕路啊?”吳欣漪問道。

姚昆侖摸摸自己的屍身,說:“三個月前,公司通知我,不再跟我續簽合同,他們給我發了六個月的工資,然後在保安的監督下,當天就讓我離開了公司。”

“你有那麽多年工作經驗,丟了工作還可以再找啊。”吳欣漪說道。

姚昆侖忍不住苦笑,說:“我們這一行越老越不值錢,說白了,就是吃青春飯的。剛畢業時人家搶著要,等老了就成了公司想法甩掉的包袱。象我這樣四十出頭的年紀丟了飯碗,對我們編程的來說就是死路一條。”

“那你就真的沒有試著再找?”

姚昆侖輕聲說道:“南到南海,北到黑龍江,東到東海,西到天山,凡是能在網上查到的IT公司,我都發去了簡曆,竟然沒有一個回音。我退而求其次去申請數據分析,或者市場方麵的工作,也都沒有反饋。這個世界有性別歧視,地域歧視,城鄉歧視,階層歧視,還有年齡歧視。沒有工作,還要還房貸、車貸、日常花銷、孩子學費,我都被壓扁了。”

“你總歸有些積蓄吧,先拿出來度過眼前的難關啊。”吳欣漪說道。

“積蓄早已經買了房,買了車,買了美容卡,買了高檔衣服,買了金銀首飾。”姚昆侖有氣無力地說道。

“既然沒有工作,就跟你太太商量,暫時勒緊褲帶,盡量減少開支,或者賣大房換小房,總能過下去吧。”

“我跟她說了,結果她大發雷霆,說她這輩子最大的錯誤就是嫁給了我這麽個窩囊廢,老婆孩子都養活不起,她嚷著要跟我離婚,並讓我去死。然後她就回娘家了。於是,我就最後一次聽了她的話,吃安眠藥死了。”

又不知過了多少天,依然沒有人回到這個家,隻是偶爾有個把電話打進來,而這個時候,姚昆侖的屍體已經開始腐爛。姚昆侖看著自己慘不忍睹的肉體,嗚咽著哭了起來。

吳欣漪平靜地看著他,等他情緒冷靜一些的時候,便問他:“你父母呢?”

“他們在農村老家。”一想起父母,姚昆侖再次哽咽。

“你還有兄弟姐妹嗎?”

“我還有兩個姐姐,也都在老家。”

吳欣漪不由地羨慕起姚昆侖,他有兩個姐姐,不像自己,獨一個,給父母的打擊也是一招致命。她輕柔地安慰姚昆侖:“這麽久都沒有人來找你,你再也回不去了,那麽就試著忘記這個世界吧。忘記了,你就會到天堂去,那時候就解脫了。”

“那你呢?你為什麽一直留在這裏?”

“我也不知道因為什麽,可能就是怎麽都放不下,更忘不了吧。”吳欣漪惆悵地說道。

姚昆侖看著吳欣漪,“你想要走了嗎?”

“可能吧。”

“變成魂魄後,你痛苦嗎?你害怕嗎?你孤獨嗎?”

“一開始是的,但現在好多了。傷痛好的比你想象的要快得多。”吳欣漪微笑著說道。

“我不知道去哪裏?不知道該怎麽辦。也許你說的對,是時候忘記這裏了。”姚昆侖說完,覺得自己一下子變輕了許多,並伴隨著一陣莫名的歡悅,“吳欣漪,我現在很平靜,是不是就要離開這裏了?”

吳欣漪說:“應該是吧。”

她跟隨著姚昆侖一路飄出大樓,飄到天上。兩人越來越高,最後姚昆侖還在往上飄,吳欣漪卻停了下來,說:“姚昆侖,我上不去,我們就在這裏道別吧。再見了朋友。”

姚昆侖想停下來,卻又辦不到,他一邊離去一邊說 :“謝謝你賠了我這麽長時間。我們還能再見到彼此嗎?·····”

聲音漸漸模糊,直至聽不見了,吳欣漪還在凝視著昏黃的天空,但姚昆侖在那裏沒有留下一絲的痕跡。

吳欣漪悵然地遊蕩了很久,哀傷於人能來世間走一遭是多麽的幸運,而自己,王石林,姚昆侖,還有其他同樣犯傻的人,卻沒有對這份幸運回以感恩和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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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奎山並沒有按照裘馥蓮的意思帶兒子去看心理醫生,他在心裏很排斥這件事。但到了清明節這一天,裘馥蓮會追問此事的可能又使得他惴惴不安。這種不安一直伴隨了他一路,直到車進了陵園的停車場,而裘馥蓮卻隻字未提,這才讓鄭奎山心裏略略放鬆了一些。

下車後,鄭楓紅扶著姥姥在前麵走,鄭楓茂提著個小籃子走在中間,而鄭奎山則左手抱著兩大束花,右手提著一個蒙著紅布的大籃子,那是裘馥蓮準備的,很重,卻不知道裏麵裝的是什麽。

鄭楓紅把一束白菊放在桃樹下,說道:“媽媽,我現在很好,爺爺奶奶還有爸爸,他們都對我和弟弟很好。學校也很好,我還交了不少朋友,老師和同學都很喜歡我。媽媽,你不用擔心我。我隻願你在天堂快樂。”

輪到鄭楓茂站在樹前時,他看看兩三米遠處的親人們,小聲對著桃樹說:“媽媽,你能聽到我說話嗎?我不想讓別人聽到我們倆的話。媽媽,你在天堂還好嗎?你一定很想我吧,我常常在夢裏看見你,我知道,那是你太想我,特意來看我的。我不喜歡爺爺奶奶,他們太偏心封劍喆。我也不喜歡爸爸,他隻會對我們提要求,不會愛我們。他總是見不到人影,甚至周末的時候也不露麵。我也不喜歡學校,那裏的孩子很刻薄,爭強好勝,讓我很不舒服。但我很喜歡我們宿舍的生活老師,她幫我找回了小毯子。媽媽,自從離開溫哥華,爸爸就再也沒有帶我們去過教堂。姐姐不讓我提,怕爸爸會不高興。但我卻非常想去,因為聽著主的教誨,就覺得離天堂更近,也就離你更近。媽媽,姐姐是不是跟你說她很好?她喜歡這裏的一切?她在撒謊。爸爸走過來了,我不能說了,媽媽再見,我愛你!”

“怎麽說這麽長時間?姥姥還在等著呢?”鄭奎山走過來說道,並把一大一小兩個籃子放在樹下。

“媽,你來吧,茂茂說完了。”他回過頭對裘馥蓮說道。

裘馥蓮佝僂著身體繞過鄭奎山,然後走到桃樹前半跪在地上,自言自語地說:“唉!看看這些墓碑上,一個來的日期,一個去的日期,人這一生,就是中間這個破折號。世界上根本沒有來日方長,隻有世事無常。”說著,她掀開大籃子上的紅布,又輕聲說了一句:“沒有什麽事比給自己的孩子掃墓更悲慘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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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南瓜蘇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悉采心' 的評論 : 夫妻間沒有尊重和平等,婚姻就不是婚姻,而是利益關係。謝謝采心。
南瓜蘇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悉采心' 的評論 : 謝謝采心鼓勵。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加油呱呱!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俺覺得當有人叫你“窩囊廢”時,就離了吧,因為不管你死不死,婚姻肯定死了。。。

姚昆侖說完,覺得自己一下子變輕了許多,並伴隨著一陣莫名的歡悅————他的遊魂同小漪有什麽不同呢,是不是有了歸宿?屬於上天堂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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