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痛,不欲生
最先發現事情不對勁的是鄭奎山,他用一聲奇怪的嘶吼聲告訴司機:“去醫院,去醫院,快!快!”
伏在母親身上的吳欣漪遊魂被喊聲驚住,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在車裏一片混沌的黃霧中,吳欣漪終於發現了端倪,她看到父親的魂魄正象潮水一樣在他身上起起落落。吳欣漪一下子變得不知所措,正在她愣怔之時,車停在了離家最近的醫院門口。鄭奎山背起吳國慶,下車後就瘋了一樣地往樓裏跑。
吳欣漪擔心父親,急忙一路跟著去了急救室。她再次看到有一團氣從父親身體裏慢慢冒出來,立刻嚇壞了,因為她知道那是父親的魂魄,那魂魄要離開他的身體。
“不,”吳欣漪大聲呼喊著,並急速撲上去,竭力想壓住那團氣,不讓它升起來,不讓它離開父親的身體。可是,父親的魂魄太輕了,吳欣漪根本壓不住它,隨便一個小縫隙它都能鑽出來。最後,吳欣漪隻能眼睜睜看著父親的魂魄越升越高,看著它穿過急救室的天棚,又穿過一層又一層的天棚,並繼續往上升。吳欣漪在後邊追趕,並不停地高聲喊叫:“爸爸,爸爸,不要走啊,停下來啊。”
吳欣漪隻是下意識地喊叫,根本沒有指望父親會聽到,因為自從她變成了一縷意識,便再也發不出聲音。但令她沒想到的是,吳國慶似乎聽到了女兒的聲音,因為他的魂魄停住了。
吳欣漪試探地再叫:“爸爸,爸爸,我是小漪,我是你的小漪啊。”
吳國慶的魂魄竟然出了聲,雖然有些含混,但吳欣漪依然聽清楚了,他說:“你是小漪?”
吳欣漪急忙過去抱住父親,說道:“是啊,我是小漪,我是你的女兒小漪啊。”
吳國慶的魂魄愛憐地摸摸吳欣漪,就在她感到一絲欣慰的時候,父親的魂魄突然漲大了很多,接著吳欣漪聽到了更響亮更清晰的聲音:“不,你不是我的女兒,你是我的仇人。因為你殺了我的女兒,我生生世世都恨你。”說完,那魂魄竟如一股煙,瞬間便飄散不見了。
“爸爸,爸爸,原諒我,回來再看看我啊!”吳欣漪一邊大叫,一邊想跟上父親,卻不知道父親去了哪裏。
吳欣漪痛苦而茫然地在很高很高的地方飄蕩了很久,哀傷地一聲聲呼喚著父親,聲音淒厲地讓天地悚然。那裏似乎離開人的世界有了一段距離,因為那裏的黃色沒有那麽渾濁,是一種清爽一些的黃,而且也看不到西沉的太陽,周圍沒有任何東西,寂靜的令人簌簌發抖。
吳欣漪突然想起自己的母親,想起母親如何能承受再次失去至親的痛苦。這個念頭一下子把她變得很沉,隨即她就像被拋下的重物一樣墜了下去,並且速度越來越快,以至於她一度擔心自己會摔得粉身碎骨。
她很快墜落到母親身邊,她看到的裘馥蓮並沒有她認為的那樣痛苦,沒有撕心裂肺的哭喊,沒有捶胸頓足的嚎叫。母親隻是木然地坐在一個長長的木椅子上,旁邊是正在聽著醫生講話的鄭奎山。
從醫生那裏知道,吳國慶的死因是急性心肌梗死。
吳欣漪不想讓自己麵對父親因自己而死這個事實,更不想麵對從此後孤苦伶仃的母親,那種逃避一切結束一切的感覺再次來到她的麵前,就像那天她舉起剪刀刺向自己時的那種感覺,因為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將要解脫,而解脫之後將是無比的輕鬆與美好。
她想再次選擇懦弱,可是這一次,她卻不知道如何去結束自己意識的生命,她無法逃避更沒有能力結束,她躲不開,甩不脫,無處藏匿。
她躲在一個角落,麵隅而泣。她想:父親去了哪裏?為什麽他的魂魄可以象一股煙一樣消失,而自己卻總是存在?為什麽父親不把自己帶走,而留下自己來麵對這煉獄一般的痛苦?
裘馥蓮並不是默然,因為幾天後在跟丈夫的遺體告別的時候,吳欣漪看到了她的眼淚。她依然是一句話也不說,沒有人知道她心裏在想些什麽。吳欣漪多麽渴望自己能去安慰母親,去擁抱母親,去擦拭母親的眼淚,但她卻一樣也做不到。
這幾天吳欣漪常常問自己,自己現在到底是什麽?自己明明已經變成了灰燼,為什麽還存在著?為什麽還有痛苦?這就是人們常說的靈魂嗎?那靈魂又是什麽?靈魂就是意識嗎?意識又是什麽?意識可以離開身體獨自存在嗎?意識可以被消滅嗎?
在給吳國慶和吳欣漪下葬的時候,多日不說話的裘馥蓮以不可商量的強硬態度,買了一個很大的三人墓地,並堅持把父女兩個葬在了一起,而空下來的位置留給將來死後的自己。但是,墓地上沒有墓碑,隻有兩棵兩米多高的樹,一棵是合歡樹,一棵是桃樹。兩棵樹下有一把釘在水泥底座的公園用的長椅。椅背的正中央釘有一塊不鏽鋼的牌子,上麵寫著:
合歡樹下埋葬著我的丈夫吳國慶,桃樹下埋葬的是我的女兒吳欣漪,將來我---裘馥蓮也會跟丈夫一起埋在合歡樹下。如果你來這裏探望你的親人,如果你感覺到熱了,或者你感覺到累了,你可以在椅子上坐下來乘涼歇息。如果你看見樹上有桃子,同時你又口渴的話,那麽你就可以摘一個嚐嚐,這是我女兒最愛吃的水蜜桃。隻希望你會記得把垃圾帶走,因為我丈夫是個愛幹淨的人。
這個做法對鄭奎山的打擊不亞於吳欣漪的死。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哪一天會死,但吳欣漪的離開讓他意識到,死亡原來離他如此之近。他更是從來沒有想過將來自己死後會孤獨地埋在一個地方,或者跟另外一個女人葬在一起,這樣的結果想起來就讓他不寒而栗。他苦苦哀求裘馥蓮:“媽,小漪是我的結發妻子,她已經嫁給我了,她就應該跟我生同衾,死同穴。媽,求求你,把小漪還給我。”
裘馥蓮看了鄭奎山一眼,冷冷地說道:“是你早應該把女兒還給我!”
鄭奎山的嘴象蚌殼一樣張張合合,卻說不出一個字,半晌才道:“媽,我錯了,我對不起所有的人。我已經發過誓,再也不會續娶。我不想生前死後都寂寥孤伶,媽,求求你,成全我們吧,我想將來跟小漪葬在一起。”
裘馥蓮輕聲說道:“你不會寂寞。你發的誓太多了。走吧,不要再叫我媽,也不要再來了。”
鄭奎山無法改變裘馥蓮的想法,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吳欣漪的骨灰跟她的父親葬在了這個墓地。從墓地回來後,他想找個安靜的地方一個人呆一會兒。幾天來發生的這些天大的事,已經讓他接近崩潰。他把一雙兒女讓父母帶回家,自己則去了公寓。
自從吳欣漪離世,鄭奎山就再也沒有回這個公寓來住過。兩個孩子在國內的時候,他都是住在大別墅。但是今天,他想找個地方一個人哭一會兒。
鄭奎山停好車,走到公寓大門,拿出門卡剛要刷,就聽到一個嬌軟的聲音說:“老公,你可回來了。”
父親的靈魂不肯帶她走,愛她也怨她;母親那比流淚更深的悲痛,鄭奎山背叛她,竟然想跟她葬一起。。。呱呱對人物的塑造並非模子式的分類定型,而是複雜而多麵的,十分耐看。
這集特別催悲。結尾處又起懸念,這個聲音是戰甜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