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暈厥的母親
吳欣漪貼在手術室的天棚上,看著一群穿著綠色手術服的人圍在手術台周圍,在自己身上進行著各種操作。她感覺自己越來越麻木,因為她對於能回到自己的肉身越來越不抱希望。
同樣感到絕望的還有這些穿綠衣服的人們,在使用了各種傳統或現代的急救手段之後,他們最終放棄了吳欣漪。其中一個年紀最長的中年男人最先停下了動作,開口宣布道:“搶救無效,病人失血性死亡。”
當人們陸陸續續離開手術室後,吳欣漪坐在自己的肉身旁邊,無限悲傷地看著這個陪伴了自己三十六年的軀體。此刻的身體,已經洗去了血汙。雖然因為大量失血使得躺在手術台上的她看起來象一個蠟做的假人,但依然無法否認這是一個美麗的身體,容貌清秀,體態勻停,即便已經生育過兩個孩子,依然散發著誘人的魅力。可是,吳欣漪清楚地知道,她將永遠失去這個可供她依附的身體,她的靈魂再也無處安放。
吳欣漪的悲傷還沒有緩解,走廊裏突然傳出痛徹心扉的哭聲。那聲音仿佛扭曲的變了形,但吳欣漪依然在數秒後判斷出那是來自她母親的聲音。
吳欣漪一瞬間感覺自己沉了下去,因為在她準備立刻趕到母親身邊的時候,她發現她做不到了。最後,她花了一段時間才來到走廊,看到了那個癱軟在地上發出奇怪哭聲的花白頭發的女人。那是吳欣漪的媽媽裘馥蓮,而彎腰試圖扶起裘馥蓮的老年男人,則是她的父親吳國慶。隻不過,哭泣的隻有裘馥蓮。
此時的鄭奎山正站在一個醫生麵前低頭聆聽著什麽。
看見父母淒慘的形象,吳欣漪心若刀割。她急忙過去撲進他們的懷抱裏,想安撫他們。但她很快意識到,自己之於父母,再也不是驕傲與安慰,而是無盡的傷痛。他們不再能感知女兒的一切。他們失去了唯一的女兒,失去了他們全部的希望,他們的心裏不再堅實,他們的餘生將灰暗一片,他們將不得不白發人送黑發人。
吳欣漪徒勞地摸摸母親的臉,再靠靠父親的身體,但絲毫無法減輕他們的悲痛。無邊的悔恨讓吳欣漪充滿了憤怒,她一頭撞向鄭奎山的後背,然後卻從他對麵的醫生後背飄了出來。
對所有事情失去掌控力的無可奈何,讓吳欣漪疲憊不堪,她無力地偎在父母的腳邊,試圖從他們身上最後一次獲得力量與安慰。
當吳欣漪蓋著白布從手術室裏被推出來的時候,她的父母互相攙扶著,撲在了那已經失去溫度的身體上。在看到女兒沒有血色的臉的一刹那,裘馥蓮再次滑倒在冰涼的地麵上,並隨即失去了知覺。
立刻,周圍人都奔向了裘馥蓮,包括臉色灰敗的鄭奎山。但他們因手忙腳亂而產生的巨大氣流,卻把吳欣漪象打壁球一樣啪啪啪地在牆上不停地拍打著,以至於吳欣漪竟然再次感覺到了疼痛,雖然此刻的她已經喪失了這個惱人的功能。
後來,她注意到了木然站在牆角的父親吳國慶,於是便毫不猶豫地躲在了他的身後,一如從小到大她麵對麻煩時的一貫做法。
等到裘馥蓮被送進急救室後,吳欣漪才從父親的身後閃了出來。除了不見了母親,還有一個變化讓她膽戰心驚。她赫然發現她視野裏的顏色正在趨同,所有東西的顏色不再鮮明,邊界也不再清晰,而是猶如蒙了一層黃紗,又仿佛置身於一副年代久遠紙張發黃的畫裏。
吳欣漪再次貼在手術室的天棚頂上,焦慮萬分地俯看著手術台上的母親。她能看到母親的魂魄有一次脫離她的身體,便立刻嚇得嘶聲驚叫:“回去,快回去,媽,快回去啊。”但是,這種嘶喊隻是存在於她的意識裏,既沒有聲音,又沒有情感,周圍沒有任何生命可以感受的到。
裘馥蓮的魂魄在接下來的時間裏,多次顫巍巍地試圖逃離肉體的束縛。而每一次的發生都引發了吳欣漪撕心裂肺的呼喊,她甚至忘記自己已是虛無,而奮然撲到母親的身體上試圖把她的魂魄推回去。但她每次還沒有接觸到母親,就被醫生操作帶起來的氣流重新拋回到天棚。
徒勞使得吳欣漪放聲大哭。但毫無疑問,她的哭聲也是一種虛無,既沒有聲音,更沒有淚水。這個世界的一切,都已經跟她無關,她對一切都無能為力。
她的視線所看到的,越來越暗淡,越來越陳舊。她知道,她離開這個世界已經越來越成為無法更改的事實。
吳欣漪的一絲遊魂無可奈何地看著自己的母親在死亡線上出出進進,她知道,這是她早前的衝動引發的後果之一。
終於,她重新看到了母親心髒在儀器上因跳動而展示的美妙曲線,以及她微微顫動的呼吸和身體。於是,綠衣服的天使們都如釋重負。
同樣如釋重負的還有吳欣漪,此刻的她已經疲憊不堪,但她哀傷地意識到,她既不能表達自己剛才的擔憂,也不能表達自己此刻的喜悅。
裘馥蓮在被送進病房之後,吳國慶問忙前忙後的鄭奎山:“小漪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她什麽時候回國的?她又是怎麽死的?”
“爸爸,我是自己死的。我是自己用剪刀紮死自己的。”坐在父親身邊的吳欣漪說道:“因為那一瞬間,我真的太痛苦了,我沒法再活下去。可我馬上就後悔了,但已經晚了,再也無法挽回了。對不起,爸爸,我是個懦弱,自私,不孝順的女兒。”
鄭奎山已經洗去了臉上的血汙,並換了一套幹淨的衣服,這都是他的秘書給他拿來的。衣服從上到下都價格不菲,但卻無法改變他灰敗如死囚的臉色。麵對嶽父吳國慶的質問,鄭奎山無法自控地雙腿一軟差點跪了下去,他急忙扶住了桌子,才算站穩。他的頭低低地垂到胸前,仿佛脖子已經斷了,然後有氣無力地說道:“爸,先別問了。我和醫院都報了警,等警察來了再說吧。總之,是我對不起小漪,對不起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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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馥蓮的魂魄在接下來的時間裏,多次顫巍巍地試圖逃離肉體的束縛。而每一次的發生都引發了吳欣漪撕心裂肺的呼喊,她甚至忘記自己已是虛無,而奮然撲到母親的身體上試圖把她的魂魄推回去。——母親想陪女兒死,隻有女兒想讓母親生,這就是生死相依的母女情,感動,心痛。。。
站在一個靈魂的角度寫情節,難度很大,不得不讚呱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