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傍晚。思茹取好托運的行李,學生會來接機的男生幫忙把行李裝上了車。就這樣,她搭上了順風車,一路直奔學校。陰沉灰色的天,感覺有些淒涼。在夜晚的黑幕徹底落下來之前,他們的車已在高速路上行駛了快半個小時。在閑聊了一會兒後,可能倒時差的關係,大家都安靜了下來。車裏隻剩下沉默的呼吸聲。陣陣的困意襲來。思茹覺得眼皮重得像兩快石頭一樣,不停地往下沉。無論她怎麽用力地向上推,它們還是馬上又合上了。她第一次體驗到了眼皮打架的滋味。
她想睡,卻睡不著。有一種失落的情緒湧上她的心頭。這一路上,望向車窗外,滿眼都是光禿禿的樹林。間或經過幾個牧場,草地都黃了,見不到一匹牛羊馬。我到底來到了一個什麽樣的地方?怎麽會如此的偏僻荒涼。思茹在想,是不是因為冬天的原因。萬物凋零的冬季,總是讓人心生蒼涼感。
思茹突然急切地想知道學校到底是怎樣的,會不會讓她失望?
下了高速路,車子又繼續在公路上開了幾分鍾。當駛近校區的時侯,景像開始轉換。整齊規劃的街道。一棟棟房子立在路的兩旁,房子周圍是綠油油的草坪。屋前花團錦簇。美麗的風景處處可見。大學校園的建築大樓是維多利亞式的古典風格,高雅又氣派。剛才還籠罩在思茹心頭的那團迷霧,悄然散去了。
汽車載著他們,往校外的方向開去。先送那兩位同學去她們已聯係好的住處。
接機的那個男生知道思茹沒有安排好地方,途中打了一通電話,把思茹臨時的落腳處也安排好了。思茹深深地感到自己好幸運。第一次出國就遇到了這麽多的好心人。她真的沒想到會這麽順利的。
男生把車開回了校內的一棟學生公寓大樓前。思茹和他拖著自己的行李箱,來到了一樓的一間房門前。門從裏麵打開,兩個女生出來打招呼。安頓好之後,男生就離開了。思茹和兩個女生聊了起來。女生碰到一起,總是免不了八卦一下的。從她們的口中得知,接機的那個男生是成了家的人。他是在讀博士,妻子也在這所大學讀碩士。思茹心想,這個人看起來很麵善,很陽光,是個熱心腸的人,是個不錯的人。
兩個女生中,一個胖胖的,戴著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鏡,北京人。一看就是個學霸。她也才來一年,怎麽長這麽胖啊。思茹心裏開始犯嘀咕。看來美國的食品真催肥,她會不會是炸雞吃多了。原來美國真的是沒什麽好吃的東西,就連炸雞也成了美味。我勢必要抵抗住這炸雞的誘惑,要不然一年後就變這樣啦。其實思茹從來就不怎麽喜歡吃油炸食品。但是防患於未然嘛,她還是提前給自己敲了個警鍾:絕不碰炸雞。一塊也不能碰!
另一個女生長著一張娃娃臉。她的年齡和思茹相仿,來美一年。她和思茹還是老鄉。可能是那位男生刻意安排的。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思茹和這個女生聊得可開心了。她們說家鄉話,聊家鄉的美食和好玩的地方。思茹完全沒有想到,來美的第一天是這樣渡過的。她一點兒也感覺不到身處異國他鄉的孤單寂寞。
孤單寂寞隻是遲到了而已。在未來的日子裏,她將會麵對多少這樣的日子,她怎會在第一天就知道呢。
當晚思茹和老鄉擠一個床睡。其實那算不上一張床,隻是放在地上的一張床墊而已。思若心想,這女生為什麽連一張床都舍不得買。又不是新生,可以臨時湊和幾天。老鄉來了都一年了,還在睡床墊。思茹看了覺得既心疼又心酸。老鄉是讀理科的碩士生,是有很多獎學金的。為什麽她要這樣委屈自己,思茹想不明白。思茹隻是開始隱隱覺得,留學生的生活沒有她想象的那麽簡單。
思茹聽到老鄉在通電話,眉開眼笑的,很開心的樣子。等她打完電話,思茹打趣地問道,和男朋友講電話呢,好甜蜜的樣子。老鄉連聲說道,不是的,她隻是和別人電話聊天而已。思茹的好奇心被勾起來了。她問,和不認識的人聊嗎,那可以聊什麽呢。老鄉也不想細說,臉上的表情有點尷尬。她支支吾吾地說,就是你和別人聊天就可以收費的那種。想到老鄉剛才打電話的曖昧神情,思茹可以想象得到聊天的內容。她沒有再說話。心裏有一種怪怪的感覺。
思茹自己都還沒想好下一步的打算。學生會的人卻已經開始幫她安排了。第二天一大清早,就有人打電話過來。北京女生接了電話後,告訴思茹,早上有人會過來帶她去找房子和買生活必需品。思茹想著我得趕緊吃完飯,收拾好,不能讓別人等我。
過了一會兒,有人在外麵敲門。老鄉打開門,一個男生站在門外,高高的個子,二十八九歲的年紀,有點瀟灑不羈的感覺。思茹和他互相介紹了一下。他來美半年,是機械工程專業碩士研究生。男生和兩個女生寒暄了幾句,就帶著思茹出門了。上車之後,思茹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一路上,男生都在和她聊天。
他不但沒有理工男的木訥,反而是很有幽默感。理工男最吸引人的那種酷勁和不拘小節,他也全都有。這個男生給思茹的感覺是一個頗有經曆的人。他告訴思茹,來美國之前,曾在日本留學和生活過。他有個女朋友在來美之前分手了。難怪,思茹想,第一眼就覺得他看起來和一般的中國男生不一樣。原來他身上有一種日本人的氣質。
思茹覺得,男生一見麵就和她聊比較隱私的話題,可能是因為對前女友念念不忘,想找人傾訴一下吧。從他談話的表情裏,思茹看到了幾分落寞。思茹的婚姻名存實亡,但畢竟和單身是不一樣的。她告訴男生自己已經結婚,但是沒有提到婚姻不幸福半個字。
他們又聊到簽證的話題。男生說,今年簽證特別難,我知道好多人都被拒簽了,有的換了好幾個大使館,簽了七八次才簽過。思茹說,我的簽證算有驚無險,我挺幸運的,隻簽了一次就過了。她把簽證的過程詳細的描述了一遍。
簽證當天,簽證官一直麵帶微笑。思茹回答完兩個問題之後,他沒有繼續提問。思茹心想自己多半通過了,因為他一直衝著我笑。在等待結果的幾秒鍾裏,突然之間,簽證官就像玩變臉一樣,一下子就變了一張嚴肅的臉出來。思茹想,是我說錯話了嗎,為什麽他的臉色這麽難看。思茹想不出是那個環節出了錯。
簽證官盯著思茹的眼睛,冷冷地說道,很抱歉,我不能給你發簽證。這突如其來的劇情反轉把思茹嚇了一大跳,打得她措手不及,一下子就被蒙住了。但幾秒鍾之後,她恢複了理智,腦子飛快地轉動起來。她想自己總是要討個說法的吧,死也要死個明白。她直視簽證官的眼睛,有點懊惱和委屈地說道,那你能告訴我,你不能給我簽證的原因是什麽呢。簽證官隻說了一句話,因為我相信你不會再回中國來。
一聽這話,思茹的臉上立刻露出被冤枉的無辜神情。她理直氣壯大聲地說道,我肯定是要回中國的,我到美國唯一的目的是拿個MBA的文憑,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留在美國。你看我的先生在中國,他有很好的事業。我在中國曾經是個金領。拿到美國的MBA回到中國發展,對我來說是最好的選擇。我以後在中國可以大展宏圖,因為美國的MBA學位必將助我一臂之力。我相信我在中國必將前程似錦。你看我的家人和我未來的事業發展都在中國,我有什麽理由不回中國呢,她反問道。
說完,思茹用堅定的眼神注視著簽證官的眼睛,內心卻波濤洶湧,小心髒上下翻騰,感覺再過幾秒就快要從胸腔裏蹦出來了。她從來沒有這樣緊張過!簽證官的善變讓她失去了判斷力,她真的不確定結果是好是壞了。他們相互對視了幾秒鍾,恍如一個世紀那麽長。思茹在心裏默默祈禱,簽證官,簽證官,你快告訴我結果吧,Yes or No?幾秒鍾之後,簽證官又變了一張燦爛無比的笑臉出來。他嗬嗬笑起來,對思茹說,你不要擔心,我會給你簽證的。我剛才是和你開玩笑的。他笑得好開心。可能是捉弄思茹得逞了,讓他覺得很有趣吧。思茹深吸一口氣,隻能衝著他笑。簽證官現在不需要繼續扮演他的角色了,思茹已成功拿到了簽證。思茹也從自己的角色中抽離出來了。在兩人的說笑之間,簽證手續很快就辦好了。
男生帶著思茹到超市買了生活用品,廚具,被褥、枕頭等床上用品。他把思茹載到他和別人合租的公寓之後,他說他現在得去實驗室工作了,下午回來帶她去找房子。午飯他已做好,帶到實驗室去吃。他留了一半給思茹當作午飯。他說,你下午的時候可能需要倒時差,你可以到我的床上休息。
男生的室友是一個20幾歲的香港人,精瘦、斯文的樣子,港味十足。他學酒店管理碩士專業,還有半年就畢業了。思茹和他互相打了一個招呼。他和思茹之間沒有多少關聯。隻是在半年後的夏天,他們的人生,有過唯一的一次,短暫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