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蟹
十月秋風勁,菊黃溢酒香,又到吃蟹的好時節了。江南蟹季,頂上品的蟹人人知道,是陽澄湖大閘蟹。現在吃蟹都不用去菜市場挑了,網上訂好幾張蟹券,一隻電話打過去,陽澄湖就把大閘蟹快遞上門了。一隻隻大閘蟹規格一樣,青幽幽的蓋,白雪雪的肚,毛茸茸的腿,“九雌十雄”(農曆),現在雌蟹正肥。
小時候家裏吃蟹,還蠻有儀式感的,桌上什麽飯菜都沒有,隻有幾隻薑醋碟和骨盤,一大盆紅紅的大閘蟹熱氣騰騰地端上來,直接上手,純吃蟹,吃飽為止,吃不完就拆蟹粉。爺爺打開一套吃蟹的工具,一隻蟹吃完,他可以讓蟹殼再拚成一隻完整的蟹的樣子。我那時小,吃蟹就是亂嚼一氣,所以很長一段時間隻被分配吃蟹腳。兩頭一咬,筷子頭輕輕一頂,肉就出來了。
那時大閘蟹還不是什麽奢侈的東西,還算是在應季時鮮的範圍,價格雖然略貴一些,但滬上人家,對每年要吃大閘蟹還是情有獨鍾的,品嚐大閘蟹算是打牙祭,不算不會過。工作以後,常常要加班,很少在家做飯,逢到蟹季,會去菜市場買一蒲包大閘蟹,價格也就跟籽蝦差不多,回來塞在冰箱最底那層,放個五六天沒問題,晚上摸幾隻出來蒸了當宵夜吃。真正讓我覺得大閘蟹金貴的,是在香港看到玻璃櫃裏它們一隻隻被賣2、300港幣的時候。記得好像在“周生生”裏,那時一隻足金戒指也就兩隻大閘蟹的價錢。忽然就覺得,自己的生活也有過很“奢侈”的部分。
到了異國,就沒什麽機會吃到大閘蟹了。在波士頓吃的最多的是石蟹,殼很硬,個頭比大閘蟹大一圈,肉不多,也不及大閘蟹鮮嫩,四、五刀一磅,看到會買幾隻回來殺殺饞蟲。還有一種藍蟹,樣子口感跟梭子蟹差不多,旺季的時候不到十刀一打,比石蟹鮮美,但不常見。可能因為當時一切還沒安定,對大閘蟹的執念也就沒有施展的空間,浮雲了好幾年。
後來搬來美西,發現這裏是珍寶蟹(Dungeness Crab)的天下。這種主要分布在太平洋東北部的螃蟹,個頭大,肥美肉多,一隻差不多有2磅左右,在產季隻賣2、3刀一磅,都不是物美價廉可以形容了。反正吃到最後,隻掰蟹腿,蟹身都丟冰箱凍起來,自我安慰說,等以後再拆蟹肉吧。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細細剔蟹肉的耐心不見了,吃蟹肉也要像吃紅燒肉一樣大口才爽快。但每到西北風一刮,還是會念叨大閘蟹,又可以吃六月黃炒年糕了,又可以醃醉蟹了,不知道今年大閘蟹是大年還是小年……好像念叨過了就跟吃到了一樣。
每次再回上海,到吃大閘蟹的季節,還是會吃上一兩次。可不知道是為什麽,再吃大閘蟹,並不會有那麽驚豔的感覺了。特別是那種大閘蟹宴,吃完自己那份,會有如釋重負的感覺。蟹肉分明依舊清甜,但怎麽就會吃出錢的滋味呢。
越來越覺得,吃大閘蟹的美好,似乎更適宜於埋在記憶的深處。一家人圍坐,燙好一壺老酒,丟進一粒話梅,滿眼滿心都是對美味明目張膽的垂涎。那一抿細細的蟹腿肉,比得過任何佳肴盛筵。送進嘴裏的蟹黃蟹膏,滿滿的都是愛憐。這是我對豐盛和開懷最初的記憶,溫馨美好得化不開。
“大閘蟹吃了嗎?”聽到耳朵裏,都是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