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上海(二)
小時候住在延安東路,常常走路穿過人民廣場去複興公園玩。從雁蕩路的正門進去,左手邊有棟高層公寓樓,那時好像是涉外住宅很少見的,對它非常心儀,常常在公園深處遠望很久。一直很向往那種高層公寓裏的生活,會有電梯,有規整的起居室,有泛黃的日光燈,有落地窗簾,有桌上的奶油蛋糕,還有等著爸爸回家的傍晚。這些是我對海派家居生活最初的也是最具體的想象,自己還在腦子裏給那些場景做了濾鏡,是王家衛電影的調性。
這次住的是淮海中路,所以順著淮海路朝東,從培麗門口蕩過,右手一轉,就又彎到雁蕩路,去複興公園聞聞桂花香。
金秋時節,桂花盛放,剛進到公園就聞到幽幽的桂花甜香。那棟公寓樓還在,淺灰色的外牆顯得有點老舊了,窗戶外一排排的窗式空調位,好像是以前沒有的,裏麵也沒裝幾隻空調,看著有點冷落。還是盯著看了好幾眼,這是我最早的文藝感受記憶之一,跟格裏格,卡夫卡一樣既遙遠又親切。
公園裏鐵質油漆的蹺蹺板和旋轉木馬已經不見了,代之的是電動小火車和各種色彩鮮豔的遊戲設施。草坪上,三三兩兩散坐著帶著蹣跚學步的小寶寶的公公婆婆,還有坐在大毯子上的中外結合的情侶或小家庭。找一張長椅坐下來,看著不遠處嬉戲奔跑的小朋友,牽著手慢慢閑步的男女,聚在樹下打撲克的老年人……柔和的斜陽灑下來,眯起眼睛,享受午後舒緩的閑靜。上海,就這樣漸漸回來了,心裏的悸動一浪又一浪,整個人被家的氣息包圍著,懶洋洋的等待著第一縷夕陽照落。好希望這一刻能就此停格,永遠不要過去。
總覺得上海有很多很多在等著我,要讓我跟它們重逢。每次背上背包,帶著自己去跟它們相逢,就會有種近鄉情怯的忐忑。在這個最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裏,有時候一些重逢是猶疑而不很確定的,踏進記憶中的畫麵,常常會實變虛又虛變實。明明到達那條街道,但又不像是原來的風景。怯生生的詢問,朝著指點轉過頭,依舊看不清那是何處,於是,心裏的失落帶著腳步匆匆轉場,不要做實這物是人非的拜訪。
懷著無邊無際的委屈,繼續漫無目的的遊蕩。幸好,衡山路兩邊的法國梧桐還是那樣遮天蔽日,還有落葉滿地,樹影斑駁。腳踏車鈴聲輕輕劃過,酒吧外的霓虹燈跳躍閃爍,跟剛剛下課的小情侶錯身而過,好像又聽到放學了的喧鬧聲。緊走幾步,前麵風雨操場會不會已經落鎖,圍牆邊還能不能撿到遺落的網球?
想著走著突然就餓了,站定望望,對了,我要去“新理查”,吃他們家頂頂有名的葡國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