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lipe在長途飛機上做了一個決定:這次回去,恐怕無法再回避Lilia的問題了。他既要保護Lilia,又要利用Lilia,實在是兩難。
唯一要把握住的,就是不能讓Faith起疑心。隻有穩住她,自己才能待在在Lilia身邊,那麽就算是不能馬上告訴她真相,也起碼可以保證她的相對安全。
出乎Felipe的意料,Faith這次對他非常熱情,而她的身體也恢複得很不錯。他到莊園的時候,看見Faith居然可以在廚房指揮一個女傭做菜了。一身淡灰粉色裙裝的Lilia正背對著他,在餐桌邊摸索著擺刀叉銀器。窗外烈日下的大海反射著蒼藍色的光,把室內Lilia的身影籠罩得特別安靜。她的頭發更長了,快要垂到腰際,厚重地披掛在她身上,仿佛是要護住她柔弱的身體一樣。
聽見Felipe的腳步,Lilia驀然回首,目光上下掃過,讓Felipe吃了一驚。難道她的視力有了飛躍式的進步?
Lilia轉身,向他伸出一隻手,笑著用西班牙語問:“是Felipe?”
Felipe握了握她的手,說:“是我。”
“你走路的聲音很特別。你知道嗎?”Lilia俏皮地說:“好像一隻貓。你刻意走得很輕,說明你內心很謹慎,甚至是緊張。”
Felipe笑著點頭,說:“你才是貓,耳朵可以聽見老鼠的思想活動。”
Lilia湊近Felipe,問:“老鼠有什麽秘密?”
Felipe心裏一緊。Lilia又加了一句:“也許貓有秘密,可是老鼠不告訴她。”
她的眼睛還是不能很好地聚焦。可是Felipe在裏麵看見了熱切和力量,甚至還有……憤怒。
“Felipe,你來了!開飯。今天是正宗的中國菜。”Faith拄著拐杖走到餐桌旁,腳步比以往輕快很多。
女傭端上來排骨湯、紅燒魚、肉末豆腐、椒鹽蝦和炒青菜。Faith招呼客人:“這可比不了香港的中餐,但我覺得算是這裏的一流水平啦。南美洲的中餐總是差點意思。”
席間Faith很是殷勤,不斷在Lilia麵前誇獎Felipe的天賦和工作的成就,還有意無意地透露出Lilia有多麽想念他。
Felipe的心咯噔咯噔地響,仿佛是兩個齒輪滑了扣,正怪異地磨損著。Faith這是要幹啥?出於什麽考量,讓她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急於拉攏自己?
可是,Lilia卻沒有以前那麽開心的樣子。剛才那關於老鼠和貓的交談,是明顯在抱怨自己一直不告訴她關於Rain Gu的事情。如果告訴她真相,她一定會和Faith決裂,到了那個時候,自己能保護得了她嗎?帶她逃走?那自己和Faith如何相處?自己在MetaGlobe的狀態恐怕都會發生變化。
他原本想到過尋求SSS的幫助,把Lilia送到安全的地方。可是SSS明確表示不是合適的時機。
“Felipe?”Lilia問:“你在想什麽?你聽見我剛才的話了嗎?”
“噢,對不起。我時差還沒倒過來,剛才又吃得飽飽的,昏昏欲睡,整個人都有點鈍。”Felipe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就早點回去休息吧?”Faith說:“我們要搬家啦,到時候請你去新公寓吃飯。”
“搬家?”Felipe心裏快速分析:這又是要幹什麽?
Faith解釋了搬家的理由,Felipe頻頻附和。不一會兒起身告辭,而Lilia在一旁一直很沉默。
“Felipe,我寫了作文,你能幫我看看嗎?都是盲文。我進步很大呢。”Lilia站起來說。
“對啊,去吧,看看Lilia的作品。她很會寫故事的。新來的西班牙語老師說她很有天賦。”Faith也站了起來。
“媽媽,要不你先去休息?”Lilia問。
Felipe立刻說:“我扶你吧?”
Faith笑笑:“我自己可以。你們去吧。”
於是Felipe扶著立夏的手臂,兩個人往立夏臥室走去。
進了門,立夏徑直走到書桌前,拿出一個盲文本,遞給了Felipe。不用看,Felipe都明白,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凸起裏麵,最為重要的還是那個問題:誰是Rain Gu。
他接過本子,笑著和Lilia告別。在最後的回頭一瞥中,他看見倚門而立的Lilia滿臉的迷茫和哀傷。那一刻,Felipe的心很疼。
Felipe沒有回家,而是去了林中小屋,潛意識裏,他覺得需要好好保護Lilia給他的這個本子。打開應急燈,他開始專注地觸摸那些盲文,讀到了立夏自我斷藥之後的這段時間的身體變化、心理糾結和她記憶忽現的片段。字裏行間,訴說著一個失去記憶和自由的女孩的悲哀和掙紮。最令Felipe痛心的是Lilia瞞著媽媽做這一切的愧疚感和孤獨。而她別無選擇,隻能信任自己。這又讓Felipe心酸不已。
不出所料,在繁雜的文字當中,有的字符比較大,摸了半天,Felipe終於拚湊出來:誰是Rain Gu?誰是“Xiao Xia ”?
Xiao Xia?Felipe糊塗了。Lilia這是回憶起來什麽了嗎?
就在他感到迷茫的時候,SSS發來了他期待已久的調查報告:Faith Lee,中文名立初霜,她當時在香港供職的保險公司的新客戶,就是MetaGlobe集團旗下的醫療器械公司。當年他們和立初霜姐夫所在公司競標一個國內項目。投標當日,立初霜姐夫車禍身亡,立初霜客戶公司中標。而目前這個公司終止了香港所有業務,一部分移到國內,一部分移到了墨西哥。這家公司以醫療器材和醫用基礎化工品為主要業務,一直與墨西哥有高額貿易往來,旗下還有遍及全球的小型化工公司和營銷網絡……
立初霜姐夫車禍身亡後一年左右,她的同胞姐姐立晚秋死於一場大火,當日立初霜得到了姐姐的腎髒捐贈。姐姐死後,唯一的女兒Summer Lee被立初霜收養,之後相當一段時間Summer失憶,立初霜以其母親自居。直到Summer在香港找到記憶,與其決裂。
立初霜母親去世的時候,Summer和她都去了中國天津。據立初霜講,Summer車禍身亡。之後不久,兩個人出現在了哥倫比亞海濱城市。
夜深人靜,Felipe看得脊背發寒。這個Faith到底參與了什麽?她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SSS詳盡的報告勾畫出一個背靠大樹伸出魔爪,希望控製一切的女巫形象。她到底與姐姐、姐夫的命案有沒有關聯?難道她就是凶手嗎?
天呐,Lilia,也就是Summer,太可憐了。
Xiao Xia?Felipe打開穀歌翻譯,輸入這幾個字節,翻譯到中文,出現了“小夏”、“小蝦”、“小霞”……他把“小”字單獨翻譯,發現了含義,然後再去掉“小”字,翻譯其他字符,很快,他明白了,那個“夏”,應該是“summer”。Xiao Xia,小夏,那是Lilia原來名字的昵稱吧。難道她自己想起來了?
怎麽辦?怎麽辦?Felipe抓著自己的頭發,恨自己不夠專業,恨自己在做重大決定的時候,居然沒有把血海深仇放在第一位。曾經他以為自己心腸早已鐵石,什麽都不能擋在他複仇的路上。沒想到,一個無辜無助的女孩,成了他果斷殺伐的最大障礙。
林間小屋在月色籠罩下靜謐地包容著Felipe的憤怒和糾結,外邊的小溪溫柔地安慰著他的負疚和歉意。Felipe兩條手臂放在簡陋的小木桌上,慢慢攥緊了拳頭。眼見一個碩大的蚊子停在了他的胳膊上,毫不猶豫開始吸血。
Felipe盯著蚊子,咬著牙,下了決心。他在心裏向Lilia道歉……
猛然一巴掌,那個吸血鬼被他瞬間拍扁,手掌沾上了自己的血跡。
Faith找的新公寓其實離Felipe在公司不遠處的公寓很近。她們搬到了最高層的penthouse,視野廣闊,風景絕佳,海岸線一覽無餘。這個公寓安保一流,電梯直達客廳,但是必須有鑰匙插入電梯裏的插口,才能啟動電梯到達這一層。公寓照舊按滿了監控鏡頭,比起海邊莊園,這裏的監控幾乎沒有死角,而且對聲音的收錄更加方便。
這天Felipe前來拜訪,母女二人看起來都累了,於是Felipe提議出去吃飯。話一出口,他就看見了Faith眼中的譴責。“噢,對不起,我忘了,Lilia需要靜養……”Felipe趕緊道歉。
Faith笑著說:“沒事。其實我安排好餐廳外送服務了。馬上就來。”
她說著就起身,說是去臥室拿一件披肩。
看Faith轉身離開,Felipe偷眼看向Lilia,後者眼睛裏透出來一股說不清的冷峻的光。
“Lilia,你寫的故事我都看了,文筆很棒啊。想法也古靈精怪的,我喜歡!本子還給你,繼續努力!”Felipe從背包裏掏出來那個盲文本,遞到Lilia手上,順勢握住了她的手,說:“多寫故事給我看,好嗎?”
Lilia顯然感覺到了Felipe輕輕的一捏,於是擠出笑容,點了點頭。
Faith從臥室走出來,Lilia緊緊地攥著她的盲文本,對媽媽說:“我累了,想去睡一會兒。”
“好啊,正好我和Felipe開個會,然後晚餐就差不多送到了。”Faith笑著看向Felipe。後者很快會意,站起來拉住Lilia的手,說:“走,我送你回去。”
進到屋內,Felipe餘光搜索著監控鏡頭,然後把Lilia擁入懷抱。Lilia出於意外,輕微掙紮了一下,很快不動了。他借機趕快在她耳邊說:“公寓全是監控,你房間也有。好好讀一讀我給你寫的評論。”
“鏡頭在哪裏?”
“在壁櫥右上角。”
然後他鬆開Lilia,摸了摸她的頭發,說:“好好休息,等下見。”
Lilia渾身發冷,拿著本子就躺下了,把自己裹進了毯子裏。她閉上眼睛,弓起腿,搭起來一個小帳篷。在毯子下麵,她悄悄翻開盲文本,手指迫不及待地摩挲著上麵的文字。
很快,她讀到了Felipe在裏麵參雜的零零散散的語句,心一下子抽緊了:
- 他是一個警察,在一次執行任務的時候誤殺了一個拿著假槍威脅平民的未成年人,被判處三年徒刑,目前正在服刑。
- 你曾經叫“小夏”。出於某種原因,你媽媽決定讓你換一個名字。
- 請你保重自己,也請你相信我的善意。
- 請你記住,需要我的時候,千萬不要猶豫。
- 也請你記住,你渴望的東西,需要自己努力爭取。我盡量幫助你。
- 請給我一點時間。
立夏轉身側臥,把本子抱在了懷裏。不對,有什麽不對!Felipe出於某種原因,沒有講實話,至少沒有完全講出來他知道的東西。立夏的第六感告訴她,Felipe想幫助自己,但是他有難處。
“努力爭取”?如何努力爭取啊?她要的是自由,是真相。可是搬到這裏,恐怕連不喝藥的自由都沒有了。這幾天媽媽看著她喝藥,立夏多次提出是否可以停一段藥看看。媽媽反對。而立夏的頭疼問題又回來了,夜裏也噩夢不斷,所幸的是,她的視力先前恢複了一點點,現在還沒有退步。那個曾經幫她吞噬好多碗苦澀湯藥的大海,如今遠在天邊。就像她的記憶,她曾經擁有的生活,曾經親密的人一樣,遠在天邊……
立夏的眼淚打濕了枕頭。她忍住抽泣,告訴自己:必須再想出來辦法,堅決不吃藥。而媽媽強迫她吃藥的初衷,讓立夏越來越難以理解。
Felipe說到處都是監控鏡頭,讓立夏更是感到了一絲恐懼。她是媽媽的囚犯,不僅僅是被囚禁在她過度的關愛裏,似乎更是被囚禁在她的百分百掌控之中。這一切,到底為了什麽?
Rain Gu是個警察,他被冤枉入獄了,這件事立夏怎麽也回憶不起來。也許,他就是個陌生人?他的名字在電視新聞裏一閃而過,給了自己說不出的錯覺。
Rain Gu,Rain Gu……立夏體會著那個名字,恨自己為何什麽也記不清。
這個新公寓,就是一隻豪華的鳥籠。媽媽幾乎天天在家辦公;她不在的時候,立夏隻要踏出公寓半步,媽媽都會知道,樓下的警衛也會阻止她出去的;今後隻有一周兩次的打掃衛生的員工會在媽媽監督下來工作幾個小時。她們不再有管家,立夏不再有機會接觸外人。她如果再不反抗,就終究會習慣於這個鳥籠,甚至在其中融化,與它合二為一。
而她的反抗,必須以Felipe為著力點。他是唯一可以幫助自己的人。雖然他聽起來有難言之隱,但是立夏絕對不能放手。
~~~~~~~~~~~
故事純屬虛構,可能成功的P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