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resa今天出庭,選了一身淺灰藍色的套裝,黑色的襯衣,項間白金鏈上一顆小裸鑽閃閃發亮,她足蹬黑色的高跟鞋,戴上修好了的暗紫色鏡框的眼鏡,法國髻梳理得一絲不苟,臉上妝容精致,看起來比平時成熟幾分。
她薄薄的鼻翼微微張起一下,吸了一口氣,開始辯方陳述,聲音比平時要響亮,語速沉穩,吐詞清晰,讓法庭上的每一個人都能聽得真切。
“尊敬的法官和陪審團,我是警官Gu的辯護律師Teresa Egawa。我想你們都注意到了,今天來旁聽庭審的,有一排年輕的警官。他們是我代理辯護的警官Gu的同事們。他們中有警官Gu的警校同學,也有曾經一起出生入死的戰友。在這場不幸的血案發生之前,警官Gu和他們一樣,每一天早上穿好警服,穿好防彈衣,就把自己的生命投入到了危險的日常職責中。
“在警官Gu警校畢業兩年多以來,參與了很多大案要案的偵破工作,屢次置身於凶險的環境中。每一次,他都表現得勇敢、鎮定、思維縝密,並且對戰友和民眾充滿了關愛和同情心。他曾經為了掩護戰友而負傷,曾經為了解救人質而將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高強度的偵破工作的曆練,讓他迅速成長為一名優秀的探員和勇敢的警官。曾經因為表現優異而得到晉升。他優秀的行動表現和心理素質多次給同事們留下深刻的印象。
“6月23日晚間11點50分左右,警官Gu在夜間巡邏,聽聞警員David F被惡意撞擊身亡之後,快速加入了追擊嫌犯的行動中。警方的正式調查報告已經確認Bobby叔父Tony對警官David F的謀殺行為。在車禍發生之後,肇事卡車幾乎全程在警方監控之下,可以看到Bobby一直在車上。他們在逃竄的過程中,屢次意圖撞擊追警官Gu所駕駛的車輛,並且衝撞警察路障,撞翻數輛警車逃逸。這一切行為都被空中警方直升機完整記錄。
“當時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Bobby,身型高大強壯,6呎二寸,225磅,屢次拿槍瞄準警官Gu。
“當兩個嫌犯進入Hayward居民區之後棄車而逃。駕車的成年罪犯Tony從自己家中拿出致命武器,然後對多名追擊警員開槍射擊。這個場景在多名警員的隨身攝像儀裏都有完整而清晰的記錄。警官Gu開槍將其擊斃,隨即和另外三名警員一同追擊Bobby。
“Bobby跑向山坡上的小屋,一名老年女性(事後證實是Bobby的祖母)走出戶外,開始喊叫。警官Gu警告Bobby,但後者舉起手槍瞄準自己的祖母——當時警官Gu並不知道他們的關係,威脅讓官Gu停止追擊,不然就開槍殺人。警官Gu再次警告無效,為了保護平民,他開槍射擊。Bobby倒下。”
“凶手!他就是凶手!”又有幾個聽眾叫嚷起來。
Teresa沒有理會,麵對陪審員繼續陳述:“警官Gu的開槍行為,完全符合行動規定。Bobby倒地之後,警官Gu也和另外幾名警員一起施救。這在幾個警員的報告中都有詳細的記錄。而現場的情況和警局調度員聽到的完全符合。”
Teresa轉身看了一眼穀雨,然後繼續道:“警官Gu在整個事件中表現英勇冷靜,判斷無誤,是正常合理的執法行為,不應該對Bobby的死亡承擔任何法律責任。”
“噢,上帝啊,天理難容!”Bobby的奶奶哭喊起來。
法官敲桌子,厲聲道:“如果再有這樣的吵鬧,你們會被請出去的。”
Henry目光銳利地看了老太太一眼,後者立刻低下了頭。
Teresa結束了開庭陳詞,回到座位上,喝了幾口水,然後把雙手緊握在一起放在了腿上,那微微的抖動,隻有她和穀雨知道。穀雨側臉看向她,點頭致意。Teresa報以微微的一笑。
法庭安靜下來,法官宣布進入下一個程序:檢方提交證物。
第一個證物是一把高仿手槍。
Henry把槍的照片放到了投影儀上,指著屏幕說:“大家看,這就是Bobby被害時手裏拿著的玩具槍。警員Gu沒有認真確認就匆忙開槍將一個拿著玩具的孩子擊斃。這是草菅人命!”
“反對!”Teresa舉手,然後鎮定地站起身來,走到陪審團麵前,認真地問:“你們知道這把高仿手槍是模仿什麽型號嗎?我來告訴你們-----這把槍模仿的正是警員配槍,The SiGARMS .40 口徑, 型號229R-DAK,雙動手槍,不鏽鋼槍身,無反光墨藍色。”
Teresa轉頭麵向法官,問:“請問我可以給大家看看警員配槍的照片嗎?”
“反對!”Henry叫道:“你應該把那照片留在你的證物環節。”
“但是隻看這張照片,沒有任何意義。既然它是仿造的,就應該給大家看看真實的樣本。”Teresa不卑不亢,再次請求:“尊敬的法官,請允許我展示警員配槍照片。”
“允許。”法官發話。
當Teresa在幻燈屏幕上打出來警員配槍照片的時候,法庭一片嘩然------兩支槍太像了。不言而喻:Bobby手裏的“玩具槍”做得以假亂真。
Teresa乘勝追擊道:“尊敬的法官,鑒於事件發生時是在夜間,光線很弱,不可能在瞬間分辨Bobby手持的是真槍還是假槍。我們完全可以做一個實驗,在同等昏暗的環境下,讓陪審員們試著辨別一下真假槍支。我敢保證,能夠瞬間區分真假,非常困難。我認為這個證物可以被移除。”
法官叫兩位律師上前商議,最終決定:仿造槍證據因素排除。
Teresa走回座位,臉上難掩小勝的得意。她扭頭看了看穀雨,發現他額角已經滲出來一層汗。
聽眾席上的鄭秋宜一直抓著Steve的手,此刻才發覺心髒噗噗地跳。遠遠看著兒子坐在被告席上,雖然沒有穿著囚服,沒有被銬住手腳,但那種被限製了自由的悲哀真真切切地寫在了他的臉上。穀雨從小都是那種表情多多的孩子,一般來講眉眼總是帶笑,人人都說他厚道有福氣。可是今天看著他,滿臉烏雲,一下子“老”了。唉,失去立夏的打擊,比失去暫時的自由還可怕啊。鄭秋宜咬住下嘴唇,控製著要漫上來的眼淚。她吸了一下鼻子,Steve立刻扭頭看她,握緊了她的手。
檢方的第二個證據是穀雨身後兩個警員的隨身攝像儀的錄像片段,Henry在播放之後陳述到:“畫麵明顯可以看見警員Gu的手槍開槍時的火光。專業彈道分析師的報告指出,警員Gu作為一名神槍手,當時就是瞄準了Bobby的心髒,希望一槍斃命。試問:為何不瞄準他的身體其他部位?如果不是瞄準心髒射擊,比如,擊傷他持槍的手臂,那麽Bobby的存活機會是否會大幅增加?”
“可憐的孩子啊......”Bobby的奶奶又開始嚎。法官再次擊錘。她抹了一把鼻涕,哭聲戛然而止。
不過,聽眾席裏的嗡嗡之聲浮了起來,Henry肯定是聽見了。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陪審團,再瞟了一眼被告席。然後緩緩地加了一句:“一槍斃命,就像他擊殺另一名嫌犯那樣-----擊中了頭部。手段極為殘忍。因為要給David F報仇嗎?我覺得這是非常可能的動機。而且也是嫌犯Gu在擊殺Bobby之後自己喊出來的。這一點將有現場目擊者出庭作證。”
“反對!”Teresa跳了起來。“我的客戶作為一名訓練有素的警員,當時麵對的任務就是擊斃持槍威脅平民的匪徒。你作為專業律師,應該知道,隨便臆測在法庭上是站不住腳的。”
“哈哈!站不站得住腳,不是我說了算。”Henry伸手向陪審團的方向比劃了一下。
Teresa快速瞟了一眼自己的筆記,從容走過去,沒有看Henry,而是直接對陪審團說:“警察在訓練過程中,多次強調在緊急情況下,特別是需要立即解除威脅的時候,要針對嫌犯的身體中心部位開槍——因為這是最容易把握準確率的地方——從而達到快速製服嫌犯、解除危機的目的,尤其是嫌犯直接威脅到其他人的生命安全,包括人質、圍觀群眾和其他警員的時候。”
頓了一下,Teresa轉向聽眾席,看著那一排穿著製服的警員,說:“今天到場的警官們應該會同意,在高壓力高危險的環境中,必須在保護在場民眾和警官安全的前提下,盡快解除危機。而瞄準不重要的身體部位,有時候達不到這個目的。
“另外,在遠處瞄準移動人體的四肢有極大的困難,很可能因為射擊不中而喪失機會,造成更多的傷亡。況且,警官Gu當時還是夜間執法,難度更高。關於這一點,我們將會有證人出庭做更多的解釋。”
Teresa說完,對Henry禮貌地點了一下頭。後者沉著臉坐在檢方席位,雙手抱胸,法令紋拉得更長了。忽然,他站了起來,要求和法官商議。
Teresa走了過去,Henry直接了當要求休庭,理由是Bobby的奶奶受不了法庭壓力,而其中最重要的壓力來自於那些一身警服的聽眾。更重要的是,他們在場,對陪審員形成了偏頗的暗示,會直接影響他們做出公正的決定。
法官接受了請求,暫時休庭,等各種手續和報告齊全之後,再裁定警員出席旁聽的著重問題。法官退席,和Henry又站在一邊聊了幾句,臨走時Henry和法官握手,後者拍著對方的肩膀,似乎說了句笑話,兩人笑著道別。
Teresa回到被告席,低頭在穀雨耳邊告知法官的決定之後,匆匆加了一句:“你多保重。別急!”
穀雨看了她一眼,點點頭,然後說:“謝謝!”
退庭之前,穀雨轉身對著親屬和同事們鞠了一躬,扭頭便走。
出了法庭的門,被戴上手銬,登上警車,回到拘留中心,換上囚服,穀雨看見房間裏有一盤冷掉了的午餐-----米飯、火雞肉和煮得爛糊糊的蔬菜,冷了以後上麵有一層白色的油脂。穀雨咬了咬牙,坐下來,認真吃飯。他一口一口往嘴裏塞,硬吞下去,食不知味。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須吃掉。
今日庭審,Teresa的表現很好,但是Henry的攻擊性也很明顯。法庭外邊大量為Bobby喊冤的民眾,似乎有集結鬧事的前奏。法官目前看來還算公允,但似乎和Henry很熟,這也讓穀雨擔心……
飯還沒吃完,就有看守來通知:鑒於拘留中心位置有限,而穀雨的案子重新開庭日期未定,法官決定把他轉移到舊金山郡監獄。因為他是謀殺案嫌疑人,所以被視為高危嫌犯,需要單獨監禁,當然,也是為了他的人身安全——作為警官,有時候會被其他囚犯攻擊。
這個位於中半島的監獄,穀雨是去過的。當年他的好兄弟Jay帶著他來看望Jay的父親Bob——當時是那裏的典獄長。如今Bob被調往南加州了,而Jay正在封閉訓練,估計是沒人會關照他了。好吧,該來的總是要來。穀雨甚至暗自琢磨:也許,萬一,案子輸了,自己真的要陷在監獄裏了。他不敢麵對這種想法,但又無法將它徹底排除。
萬一,自己在監獄裏出不去,立夏怎麽辦?如何才能找到她的下落呢?
“下車!”獄警的一吼把穀雨從思緒中驚醒。他下了車,去登記、淋浴,檢查身體,換上新的囚服,發放日常用品,一路上都有荷槍實彈的獄警跟著。在整個過程中,穀雨盡量不去體會其間的羞辱和憋屈,讓理性成為自己感知的屏障,盡量配合,快速完成。他不斷告誡自己:必須忍,才能更快見到立夏。
最後,他被帶到了一個狹小的隔離監室,大致為一個車位那麽大小,沒有窗戶,頭頂一盞燈,一個小床,一個馬桶,一個小洗手池,鋼門上有個可以從外邊拉開的小窗口,用來觀察和送餐。
“每天會有大致30分鍾時間去打電話、淋浴,不過這兩樣都要排長隊,所以你自己決定幹哪一樣。通常你們這些人的電話時間會被排在所有人後麵,一般來講,每個月一兩次,每次不超過10分鍾。沒有探視。不過,可以收到信件。所有信件需要寄到郵件中心----在外州,經過掃描存檔才能轉給你們。你最長的單獨關押時間不會超過連續15日。每次出門的時候,我們會打開小窗口,你需要把雙手背在後麵,伸出來,我們給你戴好手銬之後,才會放你出來。聽明白沒有?”獄警一口氣說完,瞪著穀雨,等他的回應。
“是的,聽明白了。”穀雨點頭。
然後獄警走了,門被人從外邊鎖上。走廊裏傳出來某人的哭叫聲。穀雨以前聽說過,單人隔離監室,一部分用來關押高危罪犯,一部分用來懲罰犯重大錯誤的囚徒,有時候監獄也會把心理出現問題的人暫時關在隔離監室裏。而在隔離監室裏關久了,正常人也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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