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你有時間就去領事館做個公證吧?記得拿著你的中國護照,還有現在的美國護照,再加上當初轉換成英文名字時的法庭文件。”立夏在電話裏說。“媽媽,你是入籍的時候換的名字嗎?”
立初霜心裏一驚,手一抖,差點摔了手機。
“媽媽,你聽見我說的了嗎?”立夏追問道。
“噢,聽見了,聽見了。我開車呢。等下回家再說哈。姥姥還好吧?”
“好。姥姥開始有一點清醒了。等下再說,媽媽開車小心!”立夏掛了電話。
哎呀,立晚秋在香港死了以後,房產證沒有做繼承人姓名變更!當然,鄰居搞不清回來的是晚秋還是初霜,一直以為是晚秋呢。可以裝作立晚秋沒死,替她簽字賣房嗎?雖然她的身份文件當時放在保險箱裏,免於被付之一炬,可是現在拿她的文件冒充她去簽字,還是太冒險了,得不償失。
要不,不賣了。租出去,或者就空著吧。立初霜心急氣躁地想:真是討厭啊!希望文秀可別因為房子的事情說走嘴......
這次趕回舊金山灣區,處理了一些生意,還遇到了一個突發狀況-------一個他們公司的倉庫出了點問題。開始的時候,Mike隻是說執法人員對倉庫進行搜查,情況不明朗。今天才搞清楚:周圍居民舉報說看見幾個可疑的中國人總是半夜出入,而且有個半夜遛狗的居民看見在一次卸貨的過程中,一個箱子掉下來裂開,裏麵傾瀉出來數百隻白老鼠......
這個倉庫是立初霜公司建造,租給了一個文化交流公司。當然,立初霜知道應該是MetaGlobe的障眼法。他們最終的目的是生產芬太尼和安非他命在美國行銷,所以暗自存儲了很多前期化工品。但是老鼠是幹嘛的?
白老鼠給立初霜的第一反應就是生化實驗。難道他們在倉庫搞生化實驗?倉庫的環境不允許吧?
琢磨了一會兒,立初霜倒吸一口涼氣------手術室?
無菌手術室是多好的地點啊。租下來大樓,但是不開業,或者隻租出去一小部分,也沒人注意吧?那麽,這些老鼠隻是暫時卸貨在倉庫的?
可是,搞生化實驗室是什麽目的呢?為了MetaGlobe所說的“重塑”?太嚇人了吧?
覺得自己越陷越深的立初霜忽然沒了力氣,於是把車子停在了路邊。怎麽辦啊?祝總早就有這個計劃,自己陷入他的網中,就好像是跌入流沙,越掙紮越下陷的快,伴隨著身體的無力感,內心充斥著無助的絕望。
流沙,流沙......立初霜想起來看過一個講解陷入流沙的自救方法的短片。應該是......首先要躺平。對,躺平。然後慢慢劃出去,或者抓到救命樹枝,要麽等待救援。最不應該做的,就是不斷掙紮。
立初霜立刻撥打Mike的電話告訴他:“我馬上返回天津,我媽媽情況還是不太好,怕見不了最後一麵。”
“倉庫的事情,立總打算如何處理。”Mike謹慎地問。
立初霜笑了笑,反問道:“你覺得應該如何處理呢?”
“不處理。”Mike冷靜地分析:“咱們公司就是房東,對於房客的行為不負責任。而且,一切還沒有定論。我聽說那些人一口咬定私自買了老鼠,打算高價倒手去賣給寵物店喂寵物的。”
“哈哈哈。”立初霜忍不住笑了起來:“真的有創意啊。”
Mike沉默了一下,不知道是否在電話那端也在笑。然後他說:“立總你放心回去,這裏交給我。”
“好。咱們這些業務在公司裏就你我知道的最多,其餘人......”
“我明白。”
“Mike,我一直想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一下,法律界的前輩。將來有什麽問題可以請教他。”立初霜想到了Jeff Green。他這個人有點貪財,但不管怎麽說,真的是專業人才。
“Jeff Green?”Mike問。
立初霜挑了一下眉毛,點點頭:“不錯。是他。你們多接觸接觸。我不在,你幫著維護一下關係,好吧?”
“當然,沒問題。”Mike的嗓音裏有一絲興奮,那是對信任的回報。
“Jeff暑假去中國旅行,有人送了他一幅畫,如今這邊有人願意高價收藏。這事兒要抓緊辦。但是,絕密。”立初霜給Mike下達任務。
“放心。我去辦。”Mike很快回答道。
“好,就這樣。謝謝你!咱們保持聯係。”立初霜掛了電話。
看看時間,正好可以打電話給立夏。立初霜撥通立夏的手機,可是半天沒人接。聽著那“嘟嘟”的聲音,立初霜心裏忽然空了一下。小夏怎麽了?平時都是秒接的。
在立初霜離開之後,立夏也陷入了流沙之中。
送走媽媽以後,立夏就挽起袖子投入工作之中。因為想著賣房子,所以姥姥和媽媽都同意把屋子裏的東西盡量處理掉。於是,立夏開始把不要的東西都堆在客廳,等人來收;想帶走的東西則堆在姥姥房間,等著慢慢打包。
媽媽房間其實東西很簡單:除了幾件衣服之外,就是一書架的書。立夏打算先把這些書搬到客廳裏。一邊搬書,立夏一邊琢磨著:這裏麵有兒童讀物、少年讀物、醫學書、小說,也有育兒書和菜譜之類的生活常識的書。看一個人的書架,就可以看到他的成長曆程啊。立夏有時候搬累了,就拿起一本書翻看一下,覺得挺有意思。
忽然,一本天津人民醫院的病曆掉了出來,立夏撿起來一看,封麵上寫著:Faith Lee(立初霜),女,43歲。
立夏腦筋一轉,算了算,應該是2004年。那是香港火災的那一年啊。
再看時間,是火災後一個多月建立的病曆。
再翻看,立夏糊塗了:立初霜,自己的小姨-----那個在六月份被大火燒死的小姨,怎麽後來在天津的醫院看過病?日期一直延續到立夏跟著媽媽離開天津移民美國?
再仔細看看檢查項目,幾乎都是化驗腎功能。醫生寫的也是相關的東西,開的藥是中文名字,立夏上網一查:就是給腎髒移植患者吃的抗排異藥。
怎麽回事?
立夏站起來比較急,一陣子頭暈目眩。她伸手扶住櫃子,穩了一下身體,忽然覺得腦子裏有可怕的尖叫聲:“快跑........小夏快跑!”
她慌忙捂住耳朵,拚命甩頭,告誡自己:你冷靜一點,冷靜一點!
眼睛,那雙讓自己安定的眼睛,穀雨的眼睛......立夏癱軟地坐在地上,閉上眼睛拚命回憶穀雨的眼睛。這一刻,她好想投入他的懷抱之中,就像前兩次被他救援的時候那樣。
立夏覺得自己的身體在黑暗裏墜落,在濃煙裏墜落,身後的深淵有一個張著大嘴的惡魔,就要將她吞噬......
不知過了多久,立夏才從昏迷中醒來。夜已經深了,周遭一片寂靜,十月的天津已經開始冷了,立夏渾身打起來駭人的寒戰。她隨手拉起沙發上的毯子裹住自己的身體,試著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麽。
書,病曆,立初霜,腎功能,移植......幾個關鍵字在她腦海裏閃現。2004年,可怕的2004年,到底發生了什麽?誰被燒死了?誰換了腎?媽媽......媽媽怎麽了?姥姥怎麽了?為何都要騙自己?她們騙了自己什麽?
立夏不敢想下去。她腦子裏有一種說不清的物質阻止她想下去,就好比人體受到重創,身體會分泌一種物質讓你不感到那麽疼痛一樣。
媽媽是誰?誰是媽媽?
立夏爬起來跑到姥姥臥室,翻看那兩本相冊,原本沒有看到任何問題的一張張照片,現在看起來卻是漏洞百出:晚秋一直身體健康;晚秋抱著立夏的照片和初霜抱著立夏的姿態不一樣-----晚秋身上是隻有母親才有的姿態和笑容;初霜才是瘦弱蒼白的那個;初霜的那本相冊裏,還有兩張照片,她穿著黑白拚接洋裝-----和那張她抱著立夏的照片一樣的洋裝,所以,那張背後寫的“Faith & Summer”的照片原本放在了初霜的相冊裏,並沒有放錯。
Faith=初霜
初霜=小姨
Faith=小姨
Faith還活著
初霜還活著
活著的不是晚秋
晚秋死掉了
Faith不是媽媽
死掉的那個,才是......
立夏捧著心,彎下腰,發出來無聲的尖叫。這麽些時日裏,在媽媽死去之後的所有日子裏,她一直喊別人“媽媽”,一直被剝奪了憑吊亡母的權利......她一直信任“那個人”是給予自己生命的人。她一直信任姥姥從旁佐證的謊言------無論善意與否,謊言就是謊言;無論故意與否,謊言就是謊言。
以前的朋友Victoria也在騙自己嗎?
那個陸一鴻叔叔呢?
還有穀雨,也說不知道火災裏死的是誰,說托人也查不到。他是否也在騙自己?
對了,Patrick也騙了自己-----曾經的誓言,都到哪兒去了?
這天下,可以放心信任的,是誰?
立夏抱著相冊,渾身發抖。看天邊一抹魚肚白,她委屈裏帶著憤怒,迷茫裏帶著渴求,終於累得迷迷糊糊睡著了。
在夢裏,她再次切實地聽到了媽媽在生命裏最後的呼喚:“快跑,小夏快跑!” 也聽見自己在狂喊:“媽媽,媽媽還在裏麵!”
立夏被驚醒,錐心自問:在那可怕的一天,你在哪兒?你幹什麽了?你為何沒有救媽媽?你為何沒有抱著媽媽一起赴死的勇氣?為何自己明明夢見了多次,可是卻選擇不去正視,而是選擇相信另一個人?就是因為那人以母親的麵目出現嗎?
立夏緩緩地站起來,心裏有一個模模糊糊的決定:要去找回那天的記憶,要去找回那天的真相。這次,她不再輕易相信別人講的故事了,她要親自去找尋。
忽然,她的手機響了。
立初霜的聲音響起:“小夏,你起床了嗎?媽媽是不是吵醒你了?”
“嗯。”立夏哼了一句。
“我馬上返回天津。這邊的事情辦好了。後天到。”
“好。”立夏掛了電話,關機。
她跑到臥室拉出來一個大雙肩包,往裏麵塞了手提電腦、幾件衣服和那本封麵上寫著“晚秋”的相冊,然後跑出門,去醫院看了姥姥最後一眼,告訴護工自己要出門。從醫院出來,立夏去銀行櫃員機拿了盡可能多的現金,然後叫了出租車,直奔機場。
她如願以償趕上了飛往香港的第一班飛機。降落之後,立夏把自己的手機扔進垃圾桶,跳上出租車,告訴司機:“銅鑼灣琉璃街84號,流丹園,謝謝!”
穿過川流不息的交通迷陣,立夏終於站在了那棟大樓的腳下。仰望一個個疊加在一起的窗口,層層直插灰蒙蒙的天空。1308號,是哪一個呢?曾經的烈火、爆炸、驚叫、死亡,都發生在哪一個窗口呢?自己被穀雨救下性命的陽台,是哪一個呢?
立夏就那麽仰著頭,看向自己迷霧重重的記憶,也為的是不讓眼淚流下來。她暗自告誡自己:要堅強。父親沒了,母親也沒了。在這世界上安身立命,隻能靠自己。
立初霜放下電話,忽然一陣心悸。小夏這是沒睡醒?還是有別的事情?是不是在電話裏和Patrick吵架了?他們應該冷卻了很久了。難道是Patrick又糾纏?
唉,十幾歲的孩子啊,真的麻煩不少。不過,小夏跟著Frank做生意,倒是很快成熟起來。等把母親接來美國,小夏趕緊回到學校,繼續學業才是。
想到Frank,立初霜心裏五味雜陳。原本以為可以和他就那麽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的。可是人家不等了,找了新歡。一次偶然的機會,立初霜碰見了他們倆。Frank落落大方地介紹,那女人溫婉有禮地應答,看起來真是特別登對。
雙雙對對啊,怎麽自己永遠是孤獨的命?
可是孤獨也沒啥不好。孑然一身,才能有如今向死而生的博弈。立初霜想好了,利用Jeff Green,早晚把鄧安達搞掉。前一陣子她給Jeff當軍師,側麵提醒Jeff要在警局裏慢慢結交朋友。雖宿怨已久,而且工作性質上時有對立,但是利益是可以交換友情的。多一個朋友,就少一個敵人。Jeff完全同意。
最近讓立初霜糾結的,就是Mike。到底讓他知道多少?參與多少呢?他的聰明能幹,很多時候讓立初霜有那麽一種找一個左膀右臂的渴望。但是,立初霜早就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了。她一早明白:在這個世界上安身立命,隻能靠自己。
~~~~~~~~~~~~~~~
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
Faith=初霜
初霜=小姨
Faith=小姨
Faith還活著
初霜還活著
活著的不是晚秋
晚秋死掉了
Faith不是媽媽
死掉的那個,才是......
這個地方寫得真帶勁兒,特別有帶動感,讓讀者不停地跟上推理,然後豎排的排版也新穎。越來越緊張了希望下周走之前再能看兩集:))
才女妹妹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