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一向冷靜鎮定的Steve看著鄭秋宜臉上帶著驚恐和興奮的矛盾表情,也不鎮定了。
鄭秋宜揪住Steve的袖子,急切地說:“就是那個......爺爺的那個,爺爺以前的情人啊。死掉的,對,是兒子死掉的。對了,她也死了。”
Steve看著語無倫次的鄭秋宜,兩秒鍾之後反應過來了。“你確定?以前你也隻是看過照片吧?照片清楚嗎?”
“是墓碑照片,不是特別清楚。但就是她啊。可是,她早就死了啊。是她女兒?”鄭秋宜不禁打了個寒戰。
Steve雙手扶住鄭秋宜的肩膀說:“好啦,不可能啊。明天咱們去掃墓,帶著這個歌劇手冊對比一下,看看到底有多像。”
“真的是很像的。”鄭秋宜不肯罷休。
“哈哈哈,好,你說像就像。回去睡覺,明天再說。”
兩個人回到酒店休息,鄭秋宜作了一夜的夢。就連那很久沒有入夢的前夫穀家棟居然也出現了。他挽著那個女人的胳膊,臉上的笑容有點詭異。然後鄭秋宜跑上去,他掉頭就走,很快不見了蹤影。
從夢中驚醒,鄭秋宜不由分說地鑽進了熟睡的Steve的懷裏,把他也搞醒了。
Steve迷迷糊糊問:“怎麽啦?作噩夢了?”
“嗯。”
Steve摸摸鄭秋宜的腦袋,問:“怎麽滿頭大汗的。要喝水嗎?”
“好吧。”鄭秋宜看著Steve起身去給自己倒水,忽然心裏感動不已。好在夢裏丟掉的是那個早就丟掉的人。如今的身邊人,無論如何都要拉緊他的手,一輩子也不丟掉。
接下來兩人相擁而眠,一夜無夢,到了大清早,趕緊爬起來趕火車去郊外的墓地。
郊外鬱鬱蔥蔥,風光旖麗,進了風景如畫的墓園,兩個人還走了很長一段山路,才按圖索驥找到了那個多年前去世的女人的墓碑。
這次輪到Steve低叫一聲:“怎麽不對啊?”
鄭秋宜上前一看,可不是嘛?位置和號碼都對,但是墓碑上的名字卻完全對不上。關鍵是,也沒有什麽照片。
“你確定沒錯?”Steve問。
“應該不會抄錯的。我仔細核對了幾次呢。怎麽會這樣?難道是他們家人把墓遷走了?”鄭秋宜瞪著眼前的墓碑,百思不得其解。
“那咱們去那個兒子的墓地看看?”Steve提議。
“好!”
兩個人找了半天,又碰壁了。那個自己找上門的短命的“兒子”的墓碑也是別人的。
“都遷走了?”
兩人麵麵相覷。這種可能性也不是沒有,不過敏感的Steve心裏感覺不對勁。他拉了一下鄭秋宜的胳膊,說:“要不去墓地辦公室問問?”
“噢,對啊,走!”鄭秋宜抓住Steve的手,兩人快步下了山。
在墓地辦公室,兩個人和一個不太會說英文的老先生掰扯半天,終於說服他去資料庫查詢。這一查下來,結果更是讓兩人跌破眼鏡-------這個墓園從來沒有過那母子的墓地。
Steve眉頭皺了起來,立刻問:“那麽,這兩塊墓地最後一次下葬是什麽時候?”
老先生又是一通查找,然後告訴他們:“一個是一年前,一個是兩年前。”
“那再之前呢?”Steve再次確認。
老先生把鼻梁上的眼鏡摘了下來,投過來質疑的目光。
Steve笑著解釋道:“對不起,我們希望確認的是,在2004年夏季到秋季那一段時間,這兩塊墓地是否是空置的。”
“這個......對你們很重要?我可不能透露具體私人信息啊。”老先生猶豫了。
“真的很重要。不需要私人信息。謝謝您!”鄭秋宜補充道。
“嗯,讓我看看。”老先生低頭看看資料,說:“空的。那一年都是空的。”
鄭秋宜和Steve對視了一下,心照不宣。
Steve不善罷甘休,追問道:“您一定是在這裏工作很久了吧?”
“那當然。我就住在這附近,天天來,有三十多年咯。”老先生頗為驕傲地說。
“那您記不記得大概四年前有兩個中國人,一老一少,跟著幾個當地人來掃墓的?”Steve察言觀色地問:“這邊中國人應該很少吧?”
“中國人啊?很少,亞洲人都很少呢。”老先生摸摸自己花白的胡子,點點頭:“你這麽一說,倒是好像有啊。不過,我記不太清楚了。對了,有的有的。有個男孩子走之前來我辦公室拿了卡片的!是個很有禮貌的可愛孩子。”
鄭秋宜馬上從提包裏掏出來錢包,給老先生看穀雨的照片。
老先生戴上老花鏡,眯起眼睛仔細看了看,說:“嗯,是他,是他。長大了啊,不過樣子沒怎麽變。”
Steve看了看鄭秋宜,說:“咱們先回去吧,給爺爺打電話商量一下。看起來這裏名堂不小呢。”
“就是啊。如果當時穀雨不拿卡片,咱們連地址都不知道呢。爺爺那時候估計挺受刺激的,迷迷糊糊。”鄭秋宜感歎道。
兩人趕回城裏,心不在焉地逛了逛,等到下午,估計穀爺爺他們倆都起床了,立刻給他們打Skype視頻。待Steve將奇遇說給他們聽過之後,四個人都沉默了。
“難道是假的?”穀雨嘟囔道。
“冇可能啊。作何目的啊?”穀爺爺眨眨眼,愣住了。
大家不出聲,但是每個人心裏盤算的都是同一件事:詐騙送錢,這有悖常理啊。
“Rain,你把當初的信件、電話號碼、銀行往來單據等等一切有關的資料都整理出來。馬上發給我,好嗎?”Steve說。
穀雨立刻點頭道:“好的,我等下馬上去搞。”
“不會到時候把錢......又要回去吧?不會有犯法的事情吧?”穀爺爺終於說出來自己的擔心。
“先不去想這些。讓我看看資料,再確定這次在德國的調查方向。可惜我們倆明天就走了。不過,如果有調查方向的話,我們也可以委托當地的調查公司來做。你們先不要多想,好吧?”Steve安慰大家。
從Skype上退下來,Steve關了電腦,轉身看見坐在床邊的鄭秋宜正失神地看著窗外。
Steve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扭頭看著她的臉說:“不必擔心。”
可是鄭秋宜顯然是擔心了,她的眼睛一眨,居然掉下來兩滴眼淚。
Steve伸手將她摟緊,低聲說:“過去的,無可改變。眼前的要好好抓住,除非,你改了主意。”
鄭秋宜轉頭看著Steve,搖搖頭說:“早就不會了。他離開那麽多年,我自從辦理了單方麵離婚手續之後,就......”
“我明白。”Steve拍拍她的肩膀,說:“我不會允許任何人搶走我們的幸福。不許任何人把你從我身邊騙走、拐走、抓走、扛走、拉走......”
鄭秋宜抿著嘴忍不住笑了起來。“我不走,這輩子賴上你了。”她勾住Steve的脖子,輕聲說:“我也不許任何人、任何事,把你帶走。”
“好,一言為定!”Steve擁抱了鄭秋宜一下,說:“你累了吧?如果不想出去吃飯,我去市場買一點回來?”
鄭秋宜點頭。
Steve出了酒店大門,走到人流如織的大街上,心裏有點說不出的感受-----不是擔心,不是傷感,不是迷惑,但又都有一點。
今天的事情雖然沒有頭緒,但是可以肯定的事,當年給穀爺爺一大筆錢,應該是個局。也許連那個私生子都是杜撰出來的,就是為了合情合理地給他們一筆錢。是誰會這麽做呢?非親非故的人不太可能。沾親帶故卻不想/不能現身的,就隻有鄭秋宜的前夫,穀雨的父親穀家棟了。
他這是唱的哪一出戲呀?為何把事情搞得如此複雜呢?Steve百思不得其解。他需要更多的時間,更多的資料。這個世界本質上沒有秘密,就看你如何挖掘了。可是他真的想深挖嗎?
但是Steve知道自己不能自私。這世界上最想深挖的人,應該是穀雨。父親的失蹤,就是在他生命裏挖了一個大坑,充滿了陰濕的泥濘。他雖然嘴上不說,可是Steve能夠理解他希望得知父親往事的真相。那個“坑”一日不平,就是穀雨的困惑和包袱。
Steve低頭行走,不知不覺錯過了市場。他趕緊轉身回去,給他們倆買了晚餐和水果。在回酒店的路上,他想好了:如果穀雨有找到生父下落的心願,他會幫他達成的。不為別的,隻因為他是家人。
穀雨很快收集了資料,但是其實並不多:當初用於聯係的一個電子郵箱,當地的一個電話號碼,銀行電匯單據,穀爺爺舊情人的姓名,律師樓的地址電話,穀雨拍的墓碑照片,德國“親戚”中一兩個人的名字(連姓都不知道),當地華人翻譯的名字。
Steve把劇照發了過去,穀爺爺支支吾吾地說:“有點像。其實,說實話,自己的記憶都不是很清楚了。”
問穀爺爺墓碑上的照片和他記憶中的像不像?穀爺爺答道:“照片就是典型的德國女人瘦臉龐長下巴大門牙那種樣子。很普通的人啊。而且,好似是很年輕的照片。比我認識她的時候還要年輕的......”
穀雨插了一句:“我當時就以為德國人的習慣就是找死者最美的照片放上去,不一定是年老的時候的。從墓碑上看,她去世時六十五歲。”
Steve說:“先讓我看看資料,研究一下。必要的話,我們可以再飛一次德國。你們放心。”
穀雨和爺爺下線之後,正好是周日傍晚,一老一少都沒動力計劃晚餐,這在穀家可是少見的情況。
愣了半天,還是穀雨說:“爺爺,我去對麵燒臘店斬半隻燒鴨回來,然後我來煮碗燒鴨麵吧。”
“喔,好好。你媽咪留了餛飩在凍箱。燒鴨餛飩麵,都挺好。”穀爺爺點頭。
外麵又下雨了。穀雨走在街上,莫名想起來立夏。那日遇見她,也是在這種細雨中的黃昏。她在天津不知道怎麽樣了。應該快要回來了吧?大學要開學了呀。
雖然目前情況亂糟糟的。但是穀雨已經大致感受到了那筆意外之財的來處,應該是失蹤多年的父親。難道父親一直關注著他們?但為何不回家呢?還有兩個月,自己就會從警官學校畢業了。以後進入這個行業,是不是就有了更多的資源和手段可以調查一下父親失蹤的陳年舊事?可是,父親當年服務的船運公司不是美國的啊。
哥倫比亞!是在哥倫比亞注冊的公司。南美洲啊......
葉叔,對了,葉叔在南美有生意。也許葉叔有關係可以查出來一些線索。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穀雨對於告知葉叔父親的事情總是抱有疑慮。葉叔太複雜了,江湖的水太深了。穀雨雖然年輕,涉世不深,但是他很敏感地看到了世事的複雜性。他暗自告誡自己:別急。
在和鄭秋宜一起飛回倫敦的飛機上,Steve就拿出筆記本開始記錄線索和自己的分析。事情看起來複雜,其實很簡單地歸到一個方向,那就是所有的信息都有欺騙和隱藏的成分。不出所料,那間律所恐怕就是假的,這個應該很容易證明;又或者不是假的,但有保密協議。所以結果都一樣。那些人的姓名、電話也是假的;唯一剩下的就是銀行匯款信息。這個查起來會有阻力,結果很可能是一個公司,而公司不複存在...... 歸根結底:送錢的人在暗處,那麽他可以打造一個天衣無縫的盾牌,除非機緣巧合,外人很難攻入。
而這個機緣,就在那個女演員身上。如果鄭秋宜的直覺正確,那麽這個人就是貢獻墓碑照片的人。找這個人,正是因為有了大致的外貌描述。非常大的幾率是,作假的人隨便找了公眾可得的演員照片。
也許,穀爺爺在某種情況下,對自己的兒子透露過舊情人的容貌和故事吧?這樣想,一切都合理了。穀家棟搞的這一出戲,就彰顯了不願意歸來的決心。可是,他怎麽去了德國?他還......活著嗎?
唉,人啊,能夠簡簡單單,坦坦蕩蕩地生活是多麽大的福份!Steve一邊暗自發著感慨,一邊看看靠著自己肩膀打盹的鄭秋宜,心裏忽然有不是那麽踏實的預感。具體是什麽,他也說不清楚。
~~~~~~~~~~~~~~~
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
從《阿p正傳》跟讀,經過《如絮》,再到《穀雨立夏間》,感謝可可把一部部錯綜複雜的故事講得這麽好,讓讀者不由自主滴淪陷。也特別喜歡結尾處的感言:人啊,能夠簡簡單單,坦坦蕩蕩地生活是多麽大的福份。。。
還有,“她的眼睛一眨,居然掉下來兩滴眼淚。”——本能的哭,最能看出本心,筆法簡潔,卻透露著深邃的觀察力,特別喜歡!
另,讀你下一篇了,讚你家小朋友。在學術圈,有機會又願意做“義工”的年輕人錯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