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立初霜把立夏送去滑冰,自己趕到不遠處的一家日本餐館的包房和Fred、Frank兄弟會麵,討論南舊金山市濕地邊的那塊地的開發項目。今天Fred叫來了他們的侄兒------在南舊金山市任城市開發部主任的Paulo,而立初霜則約了Mike-薛,那個以前在孫律師那邊認識的年輕律師一起來開會。
Mike已經在別的律所找到了工作,並且由立初霜介紹,帶給新老板不少生意。這段時間的來往谘詢,立初霜對Mike刮目相看。當初選擇他真的是個明智之舉。平時他對於立初霜提到的法律問題特別上心,每次都認真研究,給她提供盡可能詳盡的答案,哪怕很多並不是涉及移民事物的範疇。而立初霜許諾,將來成立開發公司,將會給Mike一些股份。
Paulo應該四十多歲,但是頭已經完全禿了,又或者是為了掩蓋禿頂而剃光了頭發。他身材偏矮,形象遠不及他兩個叔叔,但是魚泡眼在鏡片後麵炯炯有神,充滿自信,甚至比他當市長的叔叔Fred還要有派頭。
立初霜安排大家來這裏見麵也是費了點心思的。在大陸或者香港,隨隨便便都可以找到一家有包房的餐館,在美國反而難了。又考慮到Fred和Paulo是公職人員,立初霜不想找太豪華顯眼的地方。這家日式小餐館居然有兩個二樓包房,門臉又小,正合適。
Mike最年輕,很識相地招呼大家,給每個人杯子裏添上炒米茶。讓服務員端上來幾盤煮毛豆,然後安靜落座,拿出電腦放在桌子上,等著看立初霜的眼色行事。
立初霜看了Mike一眼,說:“薛律師作了很多功課,都快成這方麵的專家了。來,你給大家談談濕地保護的最前沿的理念。”
Mike點點頭,心裏感激立初霜的提攜之恩。最為感激的是她從來沒把自己當小輩、當新手來看待,無論是電郵、電話還是當麵會談,每次都特別尊重他。這種如沐春風的感覺讓Mike特別舒心。
Mike父親年輕時移民美國,一直幹裝修,後來回到家鄉娶了Mike的媽媽。媽媽留在大陸等綠卡,在生Mike的時候意外死亡,Mike於是跟著姥爺姥姥生活,直到十歲才來美國和父親團聚。從小Mike被嗬護得很好,但是周邊的親戚總是明裏暗裏地說他克死了母親,是來討債的孩子。於是Mike養成了自我要求極為嚴格,事事害怕旁人指責的個性。表麵上看他是個很好的員工,很好的兒子,但是他骨子裏總是很焦慮,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他的進步。他時時刻刻緊張,日日夜夜勞作,就怕不能達到領導要求。
立初霜的出現,讓他覺得生命裏出現了一片明朗。她看起來可以包容他任何的無知和錯誤。因為立初霜的介紹,Mike給律所帶來很多新客戶,讓他在短期內被律所合夥人讚許有加。如今立初霜還把他這個嘴上沒毛的年輕人當成合作夥伴,許諾給他股份,真的讓他相信,這是上天對他痛苦童年的補償。立初霜是他的貴人。
Mike的闡述讓幾個人頻頻點頭。Paulo一手托著下巴,鏡片後的雙眼發出銳利的光芒。“我的風格估計你們也都清楚。隻要是對城市發展有益,我不怕改革,不怕和那些老保守派對著幹。而且,每次我都耗贏了。”
“當然,我很佩服你,年輕有為,有魄力,有責任感。看看南灣幾個城市的改造,就是最好的例子。那些是你的作品啊。如果沒有你的魄力,那些小城還是破破爛爛的,電線杆到處立著,路邊是要死不活的修車行、舊貨店,都趕不上中國的三線城市。市中心也是一排黑洞洞的小店,踏進去就能聞到衰老的氣味。”立初霜喝了口茶,繼續說:“現在呢?經過你大膽的改革,引進新的商家,放寬建築許可的限製,劃出步行街,這些小城市就活了起來。如今步行街上的時尚小店、特色餐廳、咖啡館是周邊居民乃至灣區居民的休閑好去處。這是給城市第二次生命啊!”
立初霜看著Paulo的眼睛,自己的大眼睛一眨不眨,聲調低沉誠懇,把在座的人都打動了。Paulo感覺是遇見了知音。他點點頭說:“隻要你們的項目好,資金能快速到位,我會全力以赴地支持你們,在審批過程裏掃清障礙。但是,濕地邊的開發,尤其是要劃給你們一部分濕地,直接牽扯到加州的一些環保政策,不是我的職權範圍可以拍板的。”
“這個我們完全明白。”立初霜說。
Frank立刻接過話來:“Fred,這個要靠你的人脈啦。也借機會在州裏麵都走動走動,以後要想選州議員,隻是窩在南舊金山吃餡餅是不行的。”
大家哈哈大笑起來。
立初霜看了一下手機,說:“來,先吃飯吧。我今天和餐館老板確定了他們有從夏威夷來的特別新鮮的魚,希望你們會喜歡。”
Mike很有眼力地立刻起身出去叫菜。立初霜看在眼裏,不由得感歎,要是自己有這麽個兒子就好了。小夏乖巧溫柔,但不一定在生意上能幫到自己啊。
魚很新鮮,一大盤刺身讓大家在唇齒之間體會到了金錢帶來的鮮美和“捕捉時機、限時享用”的美妙。
“Summer今天自己在家?”Frank關心地問。
“噢,她去旁邊冰場滑冰了。應該結束了,我讓她自己走過來。”立初霜說。
“要不要我開車接她?”Frank問。
Mike立刻接話道:“還是我去吧?我吃好了。”
立初霜笑著婉拒:“很近的,她一會兒就到了。喔,她發短信來,說在門口了。”
“我去接她!”Mike話音未落就出了房間,沒等立初霜問:“你認識嗎?”
Mike一下樓,就透過玻璃門看見了立夏。她穿著淡米色寬鬆的棉質運動褲,棕色矮幫靴子,上身一件焦糖色鏤空毛衣,濃密的黑發編成一條有點亂蓬蓬的麻花辮,搭在肩頭。這會兒,她正半彎著腰,和門口義賣小玩意兒的女孩子談話,看樣子是要買東西支持一下那個小姑娘。
Mike慢慢走近,隔著玻璃,全身心都浸在了立夏純真溫暖的笑容裏。不知他呆立了多久,立夏直起腰,買好了小東西,扭頭看向他,黑黑的大眼睛裏有一點點疑問,有一點點譴責:你還沒看夠嗎?
Mike一驚之下,趕緊推開門,笑著問:“你是Summer?”
立夏驚訝地點點頭。
“你媽媽讓我來接你上樓,我們剛才在一起開會。”Mike把立夏讓進了門,回頭看了一眼賣東西的小姑娘,然後掏出來二十塊錢塞給了她,連她為啥募捐都沒看明白。
立夏看見了,報以讚許的一笑。
上樓以後,立夏和大家打招呼,然後在立初霜身邊坐下。立初霜小聲問:“你吃點什麽嗎?”
“我不餓,剛才喝了熱可可。”
聽她們說中文,Mike也用中文問立夏:“要不帶幾樣壽司回去吃?”
立初霜替立夏回答:“也好,就給她來一個加州卷便當吧。謝謝!”
Mike出去訂菜,過了一會兒拿了一個小碗放在立夏麵前:“這是他們的抹茶冰激淩,自己做的,據說不錯,你嚐嚐看。”
立夏接過來,展露燦爛的笑容說:“謝謝叔叔!”
Mike心裏咕咚了一下,在旁邊坐下,安撫自己剛才無緣無故輕揚又瞬間墜落的心。
穀雨在擺街會以後更被鄧安達看重,經常跟在他身邊出去參加競選造勢和籌款活動。這天的籌款午餐就安排在牡丹園旁邊的粵菜館,來的都是灣區華裔小商家業主。因為有李主任陪在左右,穀雨沒什麽任務,就踏踏實實地吃了一頓午餐,然後到旁邊的牡丹園,打算和老板娘打個招呼。沒想到正碰上Steve在裏麵吃飯。
“哈,你不去吃餡餅?!”穀雨開玩笑道,在Steve對麵坐下來。
“嘿嘿,我等下有課,這裏比較近。對了,剛想吃好飯給你打電話呢,檢驗結果出來了。”Steve推了一下眼鏡:“和你預估的一樣,動物血液加染色劑,和單獨的紅色顏料樣本高度重合。”
“真的?”穀雨興奮地瞪大了眼睛。
“你也別激動。說實話,這也說明不了什麽問題。這種染色劑估計到處都有賣的。”Steve把碗裏剩下的飯扒進嘴裏,嚼了一陣子,喝口水,繼續說:“像鄧安達這樣的政治新星,各方力量都想拉攏。而拉攏的手段之一就是恐嚇,讓拉攏對象產生近一步尋求支持和保護的欲望。這麽說吧,如果是A做的,但是用了彰顯B身份的塑膠袋,那麽他們的目的就是誇大B的威脅,希望鄧安達主動尋求A的支持。A可能是地方勢力,可能是國際勢力。但是完全有可能就是B幹的。不管怎樣,現在調查這個沒有實際意義。你也不要聲張。和鄧安達說一下就好。他去做決定。”
穀雨默默點頭,佩服Steve的洞察力。他什麽都沒和Steve提到,但是Steve卻分析得頭頭是道。
“好了,我要走了。你......媽媽好嗎?”Steve垂下眼簾,問道。
“嗯,還好啊,怎麽了?你自己不問她?”
“沒事。過幾天我去看望爺爺和你媽媽吧。”Steve結帳離開。上次鄭秋宜明白表示對他的故事不感興趣,讓他泄了氣。唉,都這個年紀了,不要瞎忙活了,隻是交個普通朋友也不錯。
穀雨回到粵菜館,看見大家已經吃過餐後糖水,正輪流和鄧安達拍照。鄧安達臉色緋紅,在這可能的小小票倉裏意氣風發,和大家一起豎起大拇指,被女孩子挽著胳膊,讓大媽摟著腰,來者不拒,也算是敬業。
待他作揖鞠躬握手送走大半來賓之後,疲憊地對穀雨說:“你吃好了吧?李主任下午有事先走了。咱們倆去放鬆一下?”
“噢,去哪裏?”穀雨沒有料到。
“嘿嘿,你忘性真大。我可是言出必行的喔。”鄧安達拉鬆領帶,深呼吸一口:“去打槍!”
穀雨大喜過望,猛點頭:“謝謝鄧先生!”
他們倆駕車一路南下,來到低調富裕小鎮Los Altos的一個射擊俱樂部。鄧安達在停車場指點給穀雨看:“這是我以前在警局的朋友跟別人合夥開的,山裏好大一片都是他們的。可以打飛碟,也可以打傳統靜態靶。”
穀雨舉目一看,他們在一個小山頭,周圍的山穀鬱鬱蔥蔥,耳邊充斥著砰砰砰的槍聲,這是他從來沒體驗過的東西,興奮緊張得心髒狂跳。
“走,去前台登記。你不夠21歲,父母不在,不能打手槍。今天就打打步槍吧。”鄧安達帶著穀雨,從登記到戴目鏡耳罩、裝彈匣、瞄準,手把手地教他,然後看著他開了人生第一槍。
待紙靶子滑倒他們麵前的時候,鄧安達拍了拍穀雨的肩膀:“厲害啊,第一槍就是八環!”
穀雨咧開嘴笑了。
鄧安達在旁邊打手槍,基本是百發百中,穀雨看著他剛毅專注的側顏,心中敬佩不已。舊金山如果有他這樣的市長,也是市民的福氣吧?他真的是華裔移民的榮耀。
過了一會兒,鄧安達叫穀雨過去,說:“來試試手槍,我看著你,沒事。”
“這.......不違規嗎?”穀雨有點猶豫。
“哈哈哈,沒事。規則是來讓人遵守的,也是可以讓人掰彎的。知道沒有風險,偶爾彎一點沒關係。”鄧安達的笑容完全不能讓他感到安心。於是穀雨笑笑:“算了,謝謝鄧先生。等我明年21歲就可以隨便打了。現在不想給你和你的朋友找麻煩。”
這話有點出乎鄧安達的意料,他拍了拍穀雨的肩膀,看著他的眼睛,一邊嘴角翹起,笑得意味深長。
回去的路上,鄧安達問起穀雨父親,穀雨低聲說:“他是個大型貨輪上的輪機師,在我很小的時候失蹤了。”
“失蹤?怎麽失蹤的?”鄧安達把車裏的音響關掉,認真地問。
“出海就沒回來。”
“船出事啦?”
“沒有。就是他和其他三個船員不見了。在哥倫比亞。”穀雨現在說起這些,好像是在說故事一樣,感覺有些遙遠而不真實。
“美國的船?”鄧安達陷入了沉思。
“不是。好像是南美洲的船。但是他們跑舊金山航線的。”穀雨知道的也就是這麽多了。
“你們沒有試圖去找他?”
“貨輪公司報警,但是找不到。”當年媽媽和爺爺的痛苦是怎樣被壓製的?他們是如何漸漸安於失去親人的生活的?穀雨一概不記得。他記得的,或者應該說是見證的,是失去父親的那種帶著空洞的日子------哪怕是快樂的時刻。
“鄧先生,我將來有機會,一定要去找我爸爸。無論他現在何處。”穀雨沒有對任何人提到他的“理想”,沒想到卻對認識了沒多久的鄧安達說了。
“嗯,我可以理解。希望你有機會,也希望我能幫上忙。”鄧安達的眼睛在漸暗的光線裏看著遠方,閃爍著說不出的悲傷。
“謝謝鄧先生!”
鄧安達沒說話,伸手又打開了音響。在舒緩的大提琴的低吟裏,兩人又陷入了沉默。
~~~~~~~~~~~~~~
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謝謝!
陰謀可不能缺席呀,愛情與商業和政治的陰謀,在穀雨立夏間?
穀雨和鄧在一起,會飛速成熟起來。
妙筆!
問好可可,周末愉快。
”
挑個蟲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