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萱還是決定一個人留在上海。章K影樓收拾得差不多了,現如今要開始收拾上海的家。章文岱計劃把這個宅子賣出去,但是給碧萱買一個小公寓,不需要大,但是地點要好,配套設施要齊備,要安全。
“爸爸,我無所謂的,和同學一起租房子住也是可以的。”碧萱事不關己地說。
最為傷心的人是碧芝。她一方麵舍不得姐姐一個人在上海,一方麵對於姐姐可能的情傷有一種說不出的愧疚感。於是她竭力勸父親,在上海買一間公寓給碧萱住。買大一點,空一兩間房,將來家裏人來上海也有地方落腳。於是章文岱聽了小女兒的話,買了好地段的公寓,在走之前看著碧萱搬進去,也總算是安心一點點。
Dusty撤離上海之前,在老王的授意下再次嚐試接觸喬教授。他在同濟校園裏等著她下課,卻猝不及防碰到了章碧萱。
秋已深,校園裏滿地焦脆的落葉,人踏在上麵,一陣陣破碎之聲聽起來有些悲涼。Dusty看到碧萱穿著暗紅色的短呢大衣,戴了一條淡灰色的圍巾,正抱著書本,在光禿禿的梧桐樹下行走,偶爾被路上同學打招呼的聲音驚醒,臉上閃現轉瞬即逝的微笑。一陣風吹來,她抬手捋了一下頭發,看見了路邊靠著電線杆的Dusty。碧萱愣了一下,轉身就走。
Dusty在她身後叫住了她:“碧萱,等等。”
碧萱停了下來,轉身麵對Dusty。她其實有時候會暗自幻想在路上和Dusty的偶遇,不過很快就把那影相從腦子裏抹掉。今天麵對他,似乎和那一次次被抹掉的人影完美地重合了起來。他穿著磨舊了的棕色皮夾克,裏麵是灰色高領毛衣,金色的頭發在風裏飛舞,閃爍著亂糟糟的光。他幾步跨過來,說:“碧萱,我要去香港了。我......為以前的事向你道歉。對不起。”
碧萱先是睜大了一下眼睛,隨即躲避Dusty清澈的目光,低下了頭,說:“你沒做錯什麽。不用道歉。”
兩個人忽然沉默。
“你選擇碧芝,是不是因為她比較弱,更值得你的關愛?”碧萱冷冷地問。
Dusty看了看她,認真地回答:“不是二選一。我從開始就愛的是碧芝。我也從來沒覺得她弱。她有自己的技術,會經營,懂持家,最重要的是她會關心愛護身邊的人。碧萱,你也很優秀,但是我......”
碧萱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抿了一下嘴,轉身就走,卻又停了下來,回頭麵對Dusty說:“你不可以欺負碧芝。要愛就愛一輩子。你要是讓碧芝傷心,我饒不了你。”
“我保證。碧萱,我也希望你能幸福。有朝一日,能來美國看看,看看一個自由的世界。”
“我沒興趣。”碧萱冷冷地說。
“碧萱,我們不是敵人。我們隻是為自己的國家工作,可以理解是愛國。”
碧萱冷笑了一聲,說:“Patriotism? That word gives me a pain.” (愛國主義?這個詞讓我痛苦。)
Dusty馬上記起來那是電影《美人計》裏,女主角Alicia對美國特工Devlin說的台詞,這讓他心裏酸楚不堪。
碧萱用力看了一下那雙坦誠的帶著負罪感的灰藍色眼睛,轉身跑開。Dusty看見她的圍巾在脖子後麵用別針固定著。那別針是自己做的皮革胸花。盯著那朵花,Dusty心裏很不是滋味。但是碧萱顫抖著說出來的關於好好待碧芝的警告,實則是另類的祝福,讓他對這個女孩子肅然起敬。他心裏說:“我記住了。一輩子對碧芝好。決不食言。”
正在這檔口,喬教授從教學樓走了出來。她看見Dusty,停下來腳步,然後轉身又走進了教學樓。Dusty快步跟了進去。喬教授在樓梯口等他,說:“去我辦公室坐坐吧。”
喬教授給Dusty倒水,在辦公桌後麵坐下來,扶了一下眼鏡框,笑著問:“你的傷沒事吧?我在報紙上看到了。”
“謝謝,早就好了,小傷。”Dusty看著喬教授的眼睛,問:“你最近還好嗎?要過聖誕節了,有沒有打算回美國看看家裏人?”
喬教授低下頭,想了想,說:“我很想回去,但是我在中國也有親人啊。”
“不如一起回去?”Dusty說完,目不轉睛地看著喬教授,發現她嘴角微微牽動,似乎是哀傷的表情。
“哪有那麽容易?你們單身漢,沒有嫁娶,可以想去哪裏就去哪裏。我們就不同了。婆家看得緊......”喬教授似乎覺得自己說得多了些,趕緊加了一句:“你不回美國嗎?”
“噢,我都不知道父親是不是回國了。我在試著聯係他。也許他還在中國呢。”
“那你母親在老家?”喬教授好奇地問。
Dusty抿著嘴搖了搖頭,說:“母親已經因病過世了。家裏沒什麽人了。”
“這樣啊,對不起。唉,希望你和父親早日團聚。”
見喬教授不想繼續談下去,Dusty說:“那麽提前祝你節日快樂!有事的話可以通過上海領事館找我,或者,直接來香港找我。這是我的名片,上麵有香港領事館的地址。”
喬教授笑著說:“謝謝你。名片我不好留著,地址我早就知道。”
Dusty把名片收回去,會心一笑。
Dusty和Tom去香港美國領事館報到。上海的公寓沒有退租,老王說留著萬一他們倆會回來公幹可以落腳。其他特工人員也可以利用這個空間。
一月份的香港濕冷不堪,據說1948年一月份的香港是多年不遇的嚴寒,大帽山西南居然有覆蓋2.4公裏的幾寸厚的積雪。
香港市區的街道真的像是“石屎森林”-----建築物細細長長,能掛招牌霓虹燈的每一寸地方都被掛滿了東西。再加上擁擠的人流車流,讓這個城市看起來比上海更加需要喘息,但是卻有一種怪異的平和與繁榮。戰後的香港可謂極速複蘇,到了1947年,已經擁有180萬人口,超過了淪陷前的水平。其獨特的港口地位,讓香港經濟以年均35.4%的增幅快速成長。轉口貿易的繁榮,帶動了當地的金融、地產和製造業。人心向穩,市麵繁華,比起同樣是國際都市的上海,香港更加充滿了自由的活力和希望。
看重香港在東南亞的地理、港口、金融地位,美國在香港的領事館也受到了極大的重視。領事館的人員配備堪比別國的大使館級別,除了服務東南亞地區大部分美商業務、簽證服務之外,也為將來萬一共產黨奪得大陸統治權,觀察中國局勢充當耳目。
領事館當時位於皇後大道中的匯豐銀行大廈內,員工宿舍則在壽山村道37號的六棟洋房。這些年在中國的領事館人員經曆了日占時期的監禁和東北共產黨管理地區的軟禁(1948年沈陽領事館的美方工作人員被軟禁在領館近一年),付出了自由甚至生命的代價。離開戰火紛飛的中國大陸,一些調任香港的領館工作人員都覺得舒了一口氣。
Dusty和Tom並不是正式的領事館人員,他們隻是暫住於香港,所以也沒有住在領事館的宿舍裏。他們租住的公寓離章K影樓的新址並不遠。這讓Dusty和碧芝都極為滿意。章文岱在香港買了新的住所。因為資金周轉問題,隻能暫時買一棟,還是在最早動了遷到香港的念頭時為小公館的女畫家馬麗買的。如今章文岱和碧芝也住了進去,一時間就覺得屋子很是擁擠,比起以前在上海的大宅子,真的是天上地下的差別。
碧芝不喜歡在家待著,於是經常住在章K影樓的一間休息室裏。她其實很喜歡自己住,一來不必麵對馬麗,二來和Dusty約會也方便。兩個人工作之餘看電影、喝咖啡,在香港的大街小巷“探險”,尋找美食,度過了一段快樂的時光。
章K的生意在碧芝和章文岱的努力下慢慢走上了正軌,但是他們也驚慌地發現,攝影界的設備技術一日千裏,自己要時間和財力才能迎頭趕上。目前業務不及以前在上海南京路的總店,但是支持家庭開支還是綽綽有餘的。
Dusty特別感動的是,在章K的櫥窗裏,陳列了自己的作品-----當初給碧萱和碧芝分別拍攝的肖像攝影。每一張都讓碧芝用心地上過色,充滿了懷舊和柔美的情調。碧芝還拿自己的一幀微縮照片放在了一個項鏈墜的小盒子裏,送給他作為禮物。Dusty當即掛在了脖子上。
“在我心口,一輩子。”他在紙上寫到。
碧芝溫柔地笑了,招手讓Dusty低下頭,然後從他頭上拔了兩根頭發,與兩根自己的頭發打了個結,也放進了小盒子裏。金色和黑色的頭發安靜地窩在那裏,像是一個柔軟的巢。兩個人都期待著等時局穩定一點,可以組建自己的愛巢,再往裏麵安放幾個蛋,然後用心地去孵一個美滿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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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謝謝!
真是越來越好看,可可每天都要用不少腦細胞吧構思吧!
看來可可把碧芝為何沒能隨夫君回美的情節已經完成,是不是又要繞一圈再發?等不及了:)
碧萱也很了不起,即使那麽傷心,還是那樣護著妹妹,了不起。越來越好看:))
節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