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入了秋,山裏的野果子都熟了,家家戶戶種的莊稼也有了收獲。夏指導員就計劃著大家來一個聯歡會,慶祝豐收。
村子裏好久沒這麽熱鬧了,大人小孩都像過年一樣喜慶。遊擊隊員多半都是湖北人,夏指導員雖然也是湖北人,但是他去陝北根據地學習過,所以帶來的北方民歌讓大家耳目一新。他還帶著孩子們排演小話劇,給他們做了假的紅纓槍。他承諾等他有機會,帶來一些真的紅纓槍頭,讓孩子們也武裝起來。
傷病員來來去去,夏指導員、陸醫生和羅大姐則是鐵打的營盤。夏指導員會去接傷員,回根據地取醫藥裝備。但是他每次都會帶著陽光的笑容回來。時間久了,他的離別和回歸就成了青蓮的念想。
青蓮在半年多的工作中迅速成長,人也長得壯實了一些。她依舊喜歡在大岩石平台上拉二胡。尤其是晚飯後的空閑時間裏,她帶著二胡走上石階,就進入了自己安靜而療愈的世界裏。
一天傍晚,青蓮在漸冷的秋風裏坐在石台上拉二胡,夏指導員帶著他的口琴來了。他笑眯眯地問:“能和你一起演奏一曲嗎?”
青蓮瞪大了眼睛,她還從來沒和別人合奏過呢。“好啊!”她開心地回答道。
於是他們倆試著合奏共同熟悉的曲目。開始的時候兩人就是一起演奏,盡量跟上彼此的節奏,接下來夏指導員就加進去變奏和音,成了青蓮的伴奏了。這兩種看著不搭界的樂器,卻慢慢演繹出來和諧的美感。
夏指導員還教會了青蓮讀寫簡譜。他每次遠行之前,會給青蓮留一個“作業”,希望等他回來,兩個人可以繼續合奏。
最近她跟著夏指導員學會了一曲《秋水伊人》,那是1937年的電影《古塔奇案》的插曲。曲調優美悲戚,唱盡了對家園和親人的思念之情:“望穿秋水,不見伊人的身影。更殘漏盡,孤雁兩三聲......那庭上的踏印,點點的鴉陣,依舊是當年的情景......夢魂無所寄,空有淚闌幹......”
青蓮看著夏指導員給她抄寫的歌詞,字體幹淨瀟灑,規規整整。歌詞中的情意也讓青蓮琢磨了一遍又一遍。然而,讀著讀著,青蓮就似乎看見漢口庭院的桂花樹,聽見江漢關的鍾聲,似乎聞到吳先生藥鋪裏的苦香。她好像能感覺到開淼的目光,感覺到他掌心的熱度,感覺到他著急害羞時鼻尖的汗珠子...... 可是,青蓮悲傷地發現,開淼的臉日漸模糊,尤其是無法想象他現在的模樣了。取而代之的是夏指導員的劍眉和略微有些“八字”的單眼皮帶著笑意的眼睛。
一次兩人合奏之後閑聊,夏指導員忽然問:“你是不是都不知道我的名字啊?”
青蓮的大眼睛眨了眨,笑了,搖搖頭。
“我叫夏建勳。名字是爺爺起的,他原本是軍人,希望我為國建立功勳,我爸爸也是軍人。”
“噢,真是個好名字。”青蓮由衷地說。
“要不,你以後別叫我夏指導員了。我是說咱們兩個人的時候?叫我......叫我什麽都行。”夏指導員居然語塞了。
青蓮抿著嘴調皮地笑道:“那我叫你夏長官。”
夏建勳仰天大笑,然後看著青蓮說:“調皮。”
很快,夏指導員又走了。隨著和他的友誼的深入,青蓮的牽掛又多出幾分。這個戰火中的歲月裏,任何一次“再見”,都極有可能成為永別。從父親的消失,到舅爹爹和開淼的失聯,從費先生猝不及防的犧牲,到夏建勳一次次的出生入死......青蓮的心裏,對於分別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懼。這種不安全感,在日後的和平年代,還是會忽然襲來,讓青蓮極度不安。戰爭的傷痕看似平複了,卻時不時犯起來隱痛。
入冬之後,大山開始呈現出休眠的蕭瑟,卻可以更加清晰地聽到遙遠的炮火聲。據夏指導員講,武漢周邊的戰事愈演愈烈,美國空軍的轟炸不斷摧毀日本軍事設施,給他們帶來強大的打擊。青蓮不可遏製地惦念著開淼,不知道他會在哪裏,不知道他現在會不會開飛機。但是青蓮知道的是,開飛機就會有風險,就會有可能像比爾那樣被打下來。比爾算是非常幸運的了,多少飛行員就犧牲在空中了,也有被俘被殘害的。
這麽一想,青蓮都不忍心看天上的飛鳥。她怕它們中間任何一隻,會無端地折斷羽翼,墜入塵間。
她也害怕夏建勳跑來笑著說:“我明天出山。很快回來。”
一次,夏建勳帶著康複的戰士們歸隊,出門多日都不見回來。青蓮和擎坤放飛信鴿,幾日之後,信鴿回來了,卻沒有帶回任何消息,綁在它們腳上的蘆葦杆似乎沒有被拆開過。
根據地轉移了?村子裏的人開始擔心。萬一日軍來襲,他們該怎麽辦?幾個傷病員和陸醫生的武器有限,打擊敵人應該是不夠用的。
年底的一天,周圍的槍炮聲漸近,大家在初雪的清晨往山裏轉移。擎坤帶著幾個大孩子跑到山路口探望。幾日之後,槍聲停了,路口出現了了夏建勳帶著的一支隊伍。村民像歡迎英雄般迎接他們的歸來。原來根據地被毀,他們和小股日軍激戰,取得了勝利,但是傷亡也不少。遊擊隊的武器彈藥真的是太落後了。
驚喜之餘,青蓮驚恐地發現,夏建勳的一條胳膊吊在肮髒的繃帶上。看到青蓮的臉色,夏建勳笑笑:“別害怕,不是要命的傷。來,我這個傷病員就由你診治吧?”
看青蓮半張著嘴,漂亮的眼睛裏有畏懼有興奮,夏建勳看到,連槍傷的疼痛都忘了。他是真心地喜歡這個小妹妹。
“來吧!”他衝青蓮點了點頭。青蓮一扭身就去把羅大姐抓了過來。責任重大,青蓮可不敢開玩笑。
羅大姐檢查了傷口,說是子彈穿透,也沒傷到骨頭,問題不大,讓青蓮消毒包紮,然後又去忙著診治其他的傷病員了。
青蓮看看夏建勳帶著微笑蒼白的臉,忽然想哭。她禁不住嚇自己:這次是胳膊,下次是什麽?會不會有那麽一次,就像比爾一樣不省人事地被人抬回來?或者,再也回不來了?
她打開吳先生配置的中草藥消毒止血的藥劑瓶子,用煮過的布條沾了藥水,開始清洗傷口。夏建勳在開始的一抖之後,默默地忍受著,一動不動。見他頭上開始冒汗,青蓮的眼淚就下來了。淚眼模糊中,她漂亮地完成了包紮。
“謝謝!可以得滿分。”夏建勳說著,拍了拍青蓮的手臂。
青蓮借口去清洗沾染了血汙的布條,拔腿跑開。她蹲在冰冷的河水邊,抹著眼淚,心裏堵得厲害。她搞不清自己的感覺到底是什麽----不是害怕,不是緊張,不是心疼,不是擔憂......又似乎是全部。
青蓮的多愁善感,讓她自己都始料未及。也許,這就是長大了的標誌吧?
夏建勳傷還沒好,就又出發了,留給了青蓮一支曲子:《天涯歌女》。“天涯涯,海角,覓呀覓知音......” 那張皺巴巴的紙上有詞有曲。末尾寫著:等我回來,夏建勳。
可是這次,他竟再也沒有回到大山裏的這個小村莊,隻有青蓮時不時還能在腦海裏聽到他的口琴聲在山澗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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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謝謝!
你這是要搞個還鄉團?瞎,胡,假,你厲害LOL
目前隻是友誼哈。會友誼好一陣子呢。
謝謝留言,我去你家玩,一進門就看到了大肉包子,好饞:)
兩個人琴瑟和鳴那段真美。開淼在天空中若看到這一幕,會不會氣得跳傘呀。
不過這樣想開淼我也慚愧。開淼心中有大格局,不是想不開的市井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