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a和姥姥在2002年底回到北京。飛機剛剛落地,一陣子混合著飛機燃油、汽車尾氣和燒煤煙塵的風就鑽進了Pia的鼻孔裏。啊,這就是北京冬天的味道!雖然旅途勞頓,但是Pia和姥姥還是滿心雀躍。
媽媽夏露帶著司機來機場接他們。Pia給媽媽一個大大的擁抱,問:“爸爸又在忙著應酬?”
“可不是嘛。到年底了,應酬特別多。不過他說了,這幾天盡量回家吃晚飯。走吧,我在餐館訂好了包房,咱們先去吃飯。”夏露說。
“好啊!媽,吃啥?我都快餓死了。飛機上的東西沒法吃啊。”Pia挽著媽媽的胳膊撒嬌地說。
夏露寵溺地看著女兒,心想,這孩子怎麽老也長不大?國內的女孩子二十四五都是人精一樣。
姥姥拍了Pia的腦袋一下:“太挑剔。我們以前餓肚子的時候,哪裏想象得出有那麽好吃的東西。”
Pia皺了皺鼻子,做了個鬼臉。她知道姥姥不但吃飛機餐沒抱怨,還把吃不完的小麵包小點心都帶了回來,說是不要浪費糧食。不過自打聽了姥姥講的故事,Pia比以前更能理解姥姥的行為了。
“咱們去家附近的一家新的川菜館子好吧?”夏露說。
“太好了。趁我爸不在,咱們幾個愛吃辣的可以過把癮。”Pia的爸爸古塵是上海人,最怕吃辣。四川菜、湖北菜都是他敬而遠之的。家裏做菜也盡量依著他的口味。喜歡吃辣的姥姥、媽媽和Pia就往自己盤子裏加辣椒醬。
幾個人到了餐館,Pia的眼睛張得老大。沒想到一年多沒回來,國內的普通餐館都這麽豪華了。一進包房,Pia就聞到了濃重的香煙味。唉,北京還沒有禁止室內吸煙。二手煙的問題讓不吸煙的人一肚子委屈。
“古塵的煙戒了吧?”姥姥問。
夏露看了一眼媽媽,說:“戒了戒了。來,先喝點玉米汁。”
很快服務員就端上來夫妻肺片、川北涼粉、尖椒皮蛋、四川泡菜、紅油抄手等等冷盤,Pia一個個吃過去,大呼過癮。
祭了五髒廟,Pia就感到倦意襲來。夏露安排她們祖孫二人洗澡更衣,趕緊上床休息,自己則在客廳裏整理她們帶回來的東西。
兩個大箱子塞得滿滿的,帶著大洋彼岸的氣息,鋪陳在夏露麵前,讓她忽然開始想念那個舊金山灣區小小的獨立屋了。那是她和古塵在美國買的第一棟房子,小雅就是在那棟房子裏長成了一個大姑娘的。後來他們又在更好的地區買了更大的房子。不過沒住多久就因為海歸而出租了。現在每次想念美國的生活時,夏露腦子裏出現的還是最初買的小房子,是年輕單純的他們一起打拚的模樣。
夏露的手機震動著在玻璃茶幾上滑冰,猝不及防就滑到了萬丈深淵的茶幾邊兒上。夏露一把救起來手機,看到是古塵的短信:我今天恐怕要應酬到半夜了,就不回去了。你們早點休息。明天我午飯回家吃。
古塵是個電腦芯片專家,海歸以後就在位於中關村的一家大型手機公司做產品研發部的經理。按說搞研發的,又不是搞市場的,不應該有那麽多的應酬啊。古塵每次聽到夏露的嘮叨都會耐心地解釋:“公司各部門運作不是孤立的,各個老總經常要聚在一起談事情聯絡感情。做市場的有時候也需要我們搞研發的出去撐門麵。畢竟我們是打著全球最先進技術的招牌嘛。唉,你不懂生意上的事情,少操心。”
夏露是盡量少操心。可是媽媽總是隔三差五地提醒她:“男人放在外麵跑,你要看緊了。出事情的不少,很多失足的同誌以前也是很不錯的。這個世道太亂了...... 酒喝多了也不行。你看看多少中年人脂肪肝的?三高的?還有那些項目,好多都是騙人的......”
夏露從小就特別怕聽媽媽的“警告”。因為媽媽可以事事都“警告”。一件事出來,她就可以立刻腦補最糟糕的結果。比如,夏露告訴媽媽她大學導師給她介紹了一份暑期工,媽媽馬上就會懷疑是不是導師對你有非分之想;夏露告訴媽媽自己談戀愛了,媽媽馬上就把可能出現的問題一一列在她麵前;夏露告訴媽媽他們決定帶著孩子出國讀書,媽媽就會想到小雅要是和美國嬉皮士學壞了該怎麽辦?
媽媽身上緊繃的情緒和不安全感悄悄地傳遞給了夏露。她很多時候抓住自己不由自主地“瞎想”,都驚出來一身汗:怎麽自己變得和媽媽一樣了?媽媽這一輩子,如果放鬆一點,會幸福許多的,尤其是和爸爸的關係。
於是夏露告誡自己要放鬆,少操心,像古塵鼓勵自己的那樣去讀讀書,鍛煉身體,教孩子們英語...... 可是她知道,自己骨子裏從來放鬆不了。而她的緊張感,會輻射到古塵身上,有時候會惹毛了他。古塵恃才傲物,最討厭別人管著自己了。他們倆在一起就少不了拌嘴。
為了古塵方便休息,他們在中關村附近租了一個小公寓,平時他在公寓住,周末回到東邊的老房子。夏露每周都會去中關村的公寓打理一下,住個一晚。但是她的朋友都在東邊的大院兒裏,她還是以那邊為重心。不然的話,窩在小公寓,古塵又幾乎不著家,太憋屈了。這一東一西,在北京這個時時刻刻塞車的大都市,就是一段讓人想起來都焦躁的距離。
Pia頭天晚上吃飽了就睡,早上四點就醒了。每次倒時差,她都興致盎然:可以早早出門去體會萬物複蘇的北京清晨。她躺在床上,想著要在北京吃的東西、見的朋友,就心情雀躍,越來越清醒。終於熬到了六點,她聽見姥姥起來了,於是一骨碌爬起來。
不一會兒Pia的媽媽也起來了。她看著Pia穿上了羽絨大衣,就問:“你這是要出去?天還黑著呢。”
“媽,我這是老習慣了啊,趁時差沒倒過來,去享受北京的早晨。要不要一起去?”
夏露笑了:“你真行。我可不去,大冷天的。我和你姥姥在家吃酒釀圓子,你不吃了再出門?”
“不了,等下地鐵人就多了。我去牛街吃清真牛肉餅。然後去中關村找爸爸,給他個驚喜。我約了同學中午在人大附近吃飯。”Pia興致勃勃。
“哎,你爸說回來吃午飯的呢,你又跑了。一家人聚一下都這麽難。”夏露麵露不快。
Pia上去摟著媽媽的脖子說:“我下午就回來啦,爸爸昨天和我短信說了,晚上咱們去吃烤鴨。”
姥姥已經開始動手做糯米圓子了,她看著自己的女兒和外孫女,心裏暖洋洋的,笑著說:“讓她去吧。小雅,注意安全。有零錢嗎?”
“哎,還是姥姥厲害,我差點忘了。媽,給錢給錢。”Pia做出一個誇張的“乞討”手勢。
夏露抓過來自己的小皮包,拿出一疊零零整整的錢和一張銀行卡給女兒。
“媽,你怎麽沒用我上次給你買的coach提包啊?”Pia問。
“喔,那個落在中關村那邊了。出門去機場接你們的時候走的急了,就抓了這個小包。你今天給我帶回來吧。你別說,我還真的最喜歡用那個包,大小合適,有拉鏈和內部分格。顏色也好。”夏露每次用那個包都很開心,那是Pia工作以後給自己買的生日禮物。它是棕黑過渡色,看著很低調,但是近了看,一朵朵皮革花卻是立體的。這個設計的包在國內很少見,背出去大家都喜歡。
“好,我下午給你帶回來。”Pia說著就出了門。一步踏進北京清冽的冬晨,她開心極了。她在院門口的小吃店買了個糖耳朵,一路吃著走去地鐵站。在牛街買了驢肉火燒、牛肉餅、棗糕,打了個車向中關村駛去。
到了公寓樓下,Pia看到爸爸的車子疾馳而去。她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於是她掏出電話打給爸爸。幾聲之後,爸爸接起來說:“小雅,我有急事先去公司了。你自己上去吧,冰箱裏有吃的。”
Pia好生奇怪,道:“爸,你看見我啦?”
“啊,對,看見你了。可是我真的有急事。下午見吧。”爸爸說著掛斷了電話。
Pia自己上了樓,拉開窗簾。心想既然爸爸不在,那她歇一會兒就去逛街吧。她走到臥室去拿媽媽的手提包。推門進去,發現爸爸的床都沒鋪好。看來真的有急事啊。
好吧,今天做個好女兒。Pia想著就笑了,然後動手幫著爸爸收拾。這一動手,Pia就心裏一緊,兩個枕頭都是熱乎乎的。再摸摸被子裏麵,難道剛才睡過兩個人啊?
Pia拿起梳妝台上媽媽的提包,心事沉沉,坐在床上發呆。她坐了一會兒,又驚跳起來,好像那淩亂的被窩裏會猛地竄出來一條蛇一樣。她懷裏緊緊地抱著媽媽的包,看著朝陽把小小的臥室染得一屋浪漫,忽然很是傷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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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謝謝!
Pia的父母會不會蘭因絮果呀,我記得可可在剛開始交待兩人的關係時,就埋了關係不妙的伏筆:)
看你怎樣繼續描畫你的“等腰三角形”:))
據說大吃一頓可以幫助倒時差:)
北京故事會是個分支。本來就想著武漢、上海、舊金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