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克文端著咖啡杯,遠遠地看著青蓮和中村夫人在學日語。這已經一年多了,青蓮的日語進步飛速,現在基本可以應付日常對話,而且一點口音也沒有。相比之下,自己的任務似乎毫無頭緒。更為被動的是,這一年下來,他不得不麵對現實,那就是-----他不知覺間喜歡上了中村千夏。他知道那不算心心相印的愛情,但也絕不是泛泛而交的友誼。但是他屢次捫心自問,答案都是自己恐怕是喜歡上了敵方的女孩。
這是他的秘密,連自己都不敢承認。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他膽戰心驚地看一眼自己的感情脈絡,都感到羞愧、艱澀和無比的悲哀。他早就知道千夏的心意,但是兩個人心照不宣。畢竟在戰時,他們倆是對立麵。無論中村家多麽民主開放,多麽希望擁護“中日共榮”,戰爭的慘烈還是不斷提醒大家:中日為敵。而與敵為友,就是背叛。
費克文出身大戶人家,少年留學海外,在日本加入國民黨,回國後成了中統的編外人員。抗日戰爭開始,他和千千萬萬中國人一樣,滿腔熱血,加入到抗日隊伍中。這次行動,讓他極為懊惱以前沒有參加足夠的正規訓練,如今陷入進退兩難的膠著困境。
相比之下,錢光庭似乎混得如魚得水。費克文從旁觀察許久,也不能肯定他是哪方麵的人。他現在,成了徹頭徹尾的漢奸,中村直信的得力助手。費克文在中統那邊確認過錢光庭不是中統。但是他肯定是個臥底。費克文對於自己的直覺是有把握的。那他要麽是軍統,要麽是共黨。或者兩個都是,倒也不出奇。
他對自己有否懷疑呢?哪天要是他變節,會不會牽連到自己呢?要是自己哪日暴露,會不會出賣錢光庭?會不會出賣自己的組織和戰友?原來的大孚銀行現在駐紮著日本憲兵隊,據說裏麵的硝鏹水大坑,每天都有屍骨被溶化。那裏的殘酷,讓武漢每個市民都膽戰心驚。費克文知道有自己的戰友命喪其中的。也有很多在酷刑之下的變節者。
費克文這麽一想,驚出來一層冷汗。他承認自己沒有太多戰鬥經驗,但是他不認為自己會是軟骨頭。當初他不顧家人的勸阻,執意從香港一路北上抗日,早就做好了犧牲的準備。可如今,他日日陪著日本小姐風花雪月,都一年了,自己的任務毫無進展,不禁搓火。還不如真刀真槍和日本人拚一場,哪怕丟了性命。
而且,他還把自己的學生給卷了進來。青蓮還那麽小,那麽單純,真的太難為她了。費克文下定決心,一有機會,一定先把青蓮撤出去。
“克文君!”千夏清亮甜美的呼喚把費克文嚇了一跳。他轉頭看見身穿休閑洋裝的千夏,端著一小盤點心,正笑意如春地走過來。
“想什麽呢?那麽出神?”千夏問。
“喔,我在看青蓮上課。你母親真的是位優秀的教育家。這麽短的時間,青蓮的日語進步神速啊。”
千夏笑了,說:“謝謝你!我母親特別溫柔,但是很有教導小孩的方法。青蓮也是真的聰明。她太像我姐姐小時候了。難怪我父母那麽開心見到她呢。”
費克文點點頭,接過千夏遞給他的點心,嚐了一口,點頭稱讚:“這是什麽?真好吃。”
“這個是栗子肉做的。是不是有一點栗洋羹的感覺?可惜這裏找不到模具,不然可以做出來小巧的栗子一樣的點心,特別可愛。我們以前會把點心放在一盤粗鹽上,吃的時候還可以體會到一絲絲鹹味,更能突出栗子肉的清甜。”千夏喜歡做點心,一說到美食,就滔滔不絕。
費克文喜歡千夏的率真。他推了一下眼鏡框,說:“我忽然覺得人生也是這樣:有那麽一點點鹹味,更能突出甜美。感情會不會也是如此?”
千夏看著費克文,意味深長地說:“我不會刻意去尋找那鹹味的。”
費克文明白她的意思,於是說:“也許,這個時代就是那一盤粗鹽。”
千夏垂下眼睛,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旋即看著費克文的眼睛問:“如果沒有戰爭,或者戰爭結束了了,你會考慮去日本生活嗎?”
費克文不敢做這種設想。但是那個“執行任務”的他自動回答到:“無論在哪裏,我希望和自己關心在乎的人在一起。”
千夏的笑意慢慢地漾出嘴角,染上眉眼。她剛要開口,卻聽見大門打開,有人進來。轉頭望去,她看見了久違的兄長拓真和身後的好友江源翔太。
費克文順著千夏的目光,看見進門的兩個一身戎裝的年輕人,不由得心裏一驚。這兩個人身材挺拔,眉目英武,舉手投足自帶一種武士霸氣。
“哥哥!”千夏開心地迎了上去。“你們什麽時候到的啊?不是說要到下周嗎?”
中村拓真看見妹妹,眉開眼笑地說:“提早報到。”
江源翔太上前一步,向千夏鞠躬致意:“千夏,很久不見了。”
“翔太君!能在武漢見到你真是太好了。你這是......調到這裏就職嗎?”千夏問。
“是的,調任武漢。今後請多關照。沒想到能在這裏見麵,我很開心。”
翔太話音未落,一眼看見後麵走過來的中村夫人,趕緊鞠躬問候。拓真也開心地和媽媽打招呼。費克文和青蓮小心地在一旁觀望著,並未上前。
“翔太啊!真的太久沒有見到你了。都長這麽高了!真好!拓真一路辛苦,快,帶翔太到樓上去見見父親吧。”中村夫人說。
於是兩個人向樓梯口走去。中村拓真經過費克文的時候,帶著笑意點了一下頭。而江源翔太則以銳利的目光掃過費克文和不遠處的青蓮,徑直上樓去了。
中村夫人走到青蓮身邊說:“青蓮,今天咱們先到這裏吧。你學得很好,回家好好練習喲。”
青蓮鞠躬致謝,走到費克文身邊。千夏說:“那麽拜托克文君送青蓮回家吧。我們下次再約。”
費克文帶著青蓮走了。中村夫人趕緊去廚房吩咐廚師添菜。她今天太高興了,戰事開始之後,他們一家很少能團聚。而且翔太也來了。這個她從小看大的孩子,是兩家人心裏千夏未來夫婿的合適人選。幾年未見,這孩子長成了一表人才的模樣,真是太好了。
過了一會兒,錢光庭從樓上下來,和中村夫人打招呼告別,臉上帶著謹慎而謙卑的神色,出門回家。
晚餐的時候,一家人圍坐桌前,舉杯歡笑。中村直信看著並肩而坐的兩個年輕晚輩,心裏無比驕傲。自己的兒子中村拓真,二十八歲,帝國醫學院畢業之後,在東北陸軍醫院曆練了幾年,現在即將上任武漢醫療係統的軍方督導。看他短粗的濃眉,黑而清亮的雙眼,和父親有幾分相似。這個孩子個性單純,執著,有為醫之人必須的悲憫心。
旁邊的江源翔太,是中村家世交之子,軍旅家庭出身。他的父親戰死在岱家山一役,兄長還在空軍服役,遠征東南亞。母親幾年前病故。如今他可以調到武漢來,算是暫時遠離戰爭風險了。翔太劍眉星目,輪廓硬朗,毛發濃重,腮頜之處翻著青色,目光銳利,行動敏捷,一看就是行伍出身。他從小就表現出一股子軍人的特質:克製,隱忍,沉默,銳利,追求完美和力量。
兩個年輕人年齡相仿,從小就是摯友。如今可以一起在武漢共事,大家都覺得是拜天皇恩賜。
“翔太君,不知道你會在哪個部門任職?”千夏問。
翔太側身麵對千夏,頷首道:“憲兵隊聯合特高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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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謝謝!
經常有讀者給我糾錯的,也有我前麵寫了忘了,反而是讀者記得,鬧笑話。
多謝鼓勵!
哦,憲兵隊聯合特高課?倒吸一口涼氣。費克文的麻煩來了,江源翔太很可能從重視他這位“情敵”開始,死盯著他的一切活動,不知道城府更深的老錢是否能搭救他。。。
青蓮畢竟還小,而且有千夏的母親罩著,讚時不會有危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