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usty來自美國West Virginia一個礦業小鎮。戰後的重慶已經讓他目不暇給,更不要說東方的巴黎----上海了。那種從來沒體驗過的大都市的光怪陸離和街頭小巷裏的人間煙火氣,讓年僅二十三歲的Dusty倍感新奇。
本來想和老爸一樣成為海軍飛行員的Dusty,誤打誤撞地加入了海軍情報處,後來轉入美國戰略情報局OSS特別行動部,被派往法國工作了一些時日後,調往中國重慶,幫助中國軍隊訓練培養特工。1947年初,以攝影記者身份為掩護,Dusty加入了ESD44(美國第四十四海外觀測隊)。不過,他沒有入住貝當路841號,而是在陝西南路租了一間公寓。
新年伊始,上海還是濕冷逼人。Dusty穿著一件亞麻色的高領厚毛衣和深灰色的長大衣,棕色毛呢褲子和馬丁靴,戴著褐色的禮帽,背著有點破舊的背包,從房東老阿姨手裏接過來公寓鑰匙。
老阿姨滿頭活蹦亂跳的發卷,胖胖的臉上氣色極佳,神氣活現地以極慢的上海話講了一遍租房規矩:“儂記清爽啦,伐可以轉租其他寧......伐可以帶小姐回來過夜...... 夜裏廂九點鍾之後伐可以打浴......”
Dusty聽得滿頭霧水,但還是頻頻點頭。他實在是太累了,就想著好好睡一覺。
“儂......哪能稱呼儂呀?”房東老阿姨見Dusty瞪著眼睛,又問:“儂-叫-撒-名字?”
這下Dusty聽懂了,他說:“我叫Blake,布萊克。儂......名字?”
“喔,布先生是伐?儂喊我李太太好了呀。儂今朝早地困,再會。”李太太說著又盯了一眼這個黃頭發、灰藍眼睛的大個子,把自己的大披肩又裹緊了一點,扭身走了。
Dusty又沒怎麽聽明白,但是他很開心可以自己進屋,把門關上,扔下帽子,放下行囊,一頭倒在小床上。隻聽見吱吱呀呀,差點把床給睡塌了。
半夜醒來,肚子咕咕叫,Dusty才記起來晚飯沒吃。忽然,他聽到樓下街上似乎有叫賣的聲音,於是打開窗戶探頭查看。隔壁不遠處一個窗戶也打開了,有人從窗口用長繩子順下去一個竹筐。街上叫賣的小販很快從筐子裏拿出紙幣和碗,然後盛了一大碗餛飩放在筐子裏,那人又把它拉了上去。一次宵夜的交易就完成了。Dusty看得津津有味。他披上大衣,跑下樓,坐在小攤位的板凳上,很是過癮地吃了一大碗小餛飩,心滿意足。
吃飽之後,他順著弄堂向大街上走去。很多租界臨街的樓房都是下麵為店鋪,上麵是公寓。入夜了,大部分店鋪已經打烊。但是越到了大街上,越多咖啡店和酒吧還是燈火通明,人頭攢動。偶爾他還可以看到喝得醉醺醺的美國水兵,摟著妖豔的女孩子一路調笑。那些女孩子的皮草大衣下麵露出來一段魚尾般靈活擺動的旗袍和閃亮的高跟鞋。
上海,真是個不夜城。哪怕在戰火將起,人心惶惶的日子裏,還是能輕易找到紙醉金迷的去處。1946年聖誕夜發生在北平的北大女生沉崇被美國海軍陸戰隊員奸汙案,已經在各界沸騰。因為國共兩派的角力和美國在遠東的戰略前景,這個案件極有可能會改變曆史走向。Dusty自己身為軍人,很清楚軍中屢有不良行為發生,實屬管教懲處不嚴。無論事情的真實情況如何,甚至無論那個海軍陸戰隊員是否真的犯罪,那個女學生,和其他被侮辱被侵害的普通百姓一樣,都是戰爭的犧牲品。而此次事件,估計會引發軒然大波。
Dusty十八歲從軍,一直在男人堆裏打滾,至今還沒認真談過戀愛呢。那本應有的青春癡狂,讓這場戰爭蠻橫無理地推遲了。離開硝煙尚未落盡的重慶,來到空氣裏似乎都彌漫著浪漫氣息的上海,Dusty的心似乎被一根輕柔的手指悄悄地戳了一下,有點酥酥麻麻地醒了。
信步閑逛,他發現街角一個關了門的店鋪上有英文招牌,是一個攝影工作室。再看中文名:紅鳥攝影社。他走過去饒有興味地看櫥窗裏的照片,有婚紗照,有全家福,有士官照和各種肖像。Dusty一個個仔細看過去,很快,他的目光停留在中心位置一個女孩子的肖像上,無法移開。
那個女孩大概十七八歲,身穿一件極為簡單的紅白條紋無袖旗袍,側身坐著,轉頭看向鏡頭。她短發微卷,齊眉劉海,把細長的眉毛和烏黑的眼睛襯托得更為突出。Dusty仔細一看,發現這些照片都是黑白照再上色的。女孩子的頭發、衣著和小小的珍珠耳環都散發出一種溫潤的朦朧美。他不由得讚歎上色手法的精絕。
雖然才到上海,Dusty敏銳的眼睛已經發現大多數女性喜歡把眉毛修得細細彎彎的,高高挑起在眼睛上。而照片裏女孩子的眉毛則和眼睛離得很近,有一種逼人的靈氣。那雙如水寒煙的眼睛,似乎可以徑直地看到Dusty心裏去,讓他不禁心頭一酸。這是二十三歲的Dusty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在他自己哈出來的白色霧氣裏,那女孩似乎對著他眨了一下眼睛。Dusty閉上眼睛甩了甩頭,感歎自己在上海的第一夜,就有了這種奇遇。其實他當時不知道的是,這寒夜的奇遇,將要改變好幾個人的命運。
他退後幾步,又看了一眼招牌,然後默默記下街名,準備明日來拜訪。他也急需買一些攝影用品,也許店主人可以介紹一些資源呢。
紅鳥攝影社其實是一個連鎖攝影工作室的一個,另外幾個為:青羽,白翎,綠翼,而它們的總店則是南京路上著名的章K照相館。Dusty在紅鳥攝影社的店員介紹下,來到南京路總店,想購買一些衝洗膠卷的器材和藥水。
除了看過成千上萬的士兵,Dusty還沒有在哪個城市的哪條街上見過這麽多的人和車:走路的、騎腳踏車的、騎三輪車的,和黃包車、汽車糾纏在一起。建築物上有很多大型海報,廣告中的美女,表情誇張地幸福滿滿,和在銀行門口排隊等著以黃金換法幣的人群臉上那種帶著麻木的焦躁,形成強烈的對比。還有街邊的乞丐和排隊看連體嬰的獵奇的無知麵孔,讓Dusty感到空氣裏的躁鬱都飽和得無法呼吸了。
直到他停留在章K照相館門口,又一次在櫥窗裏看到了昨夜讓他怦然心動的少女肖像時,他才覺得氧氣慢慢開始滲透了他的胸肺。這次,他看到了兩個一模一樣的少女在一起的合成的肖像,她們一個低垂著頭,一個仰起了臉,似乎是閨蜜正說著貼己話。Dusty想,這樣的藝術處理真的很妙啊。而他又一次讓這照片上的柔和但寫實的上色手法折服了。
推開古銅把手的玻璃門,步入天花高挑的空間,撲麵而來的氣息是一種歐陸風情的慵懶和細致嚴謹專業性的完美結合。一樓是展廳和攝影器材用品銷售櫃台。二樓是普通攝影室,承接各種證件照、全家福等等的服務。據夥計介紹,三樓是藝術攝影工作室和老板的辦公室。三樓側麵的樓梯通往露台花園,等待服務的客人可以在上麵喝著咖啡俯瞰南京路。
一樓的展廳裏有各種風格的攝影作品,有社會名流、電影明星的肖像,也有人間煙火百態的街拍,還有名山大川的風景和不少靜物攝影。Dusty駐足在一個美少女的一張照片前。這是一張沒有上色的黑白照片,女孩在彈古箏,低頭垂眼,長長的睫毛是臉上最為濃重的一筆,潔白圓潤的雙臂很有張力地在琴上揚起,背景裏是虛化了的一盆蘭花和雕花窗欞。雖然女孩低著頭,但是Dusty一眼認出來就是昨天看到的櫥窗裏的那個女孩。Dusty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給這張照片上色:漆黑的頭發,粉撲撲的麵龐,湖藍色的旗袍、暗紅色的古箏......
“先生,有什麽可以幫你的嗎?”Dusty讓店員客氣的英語詢問給嚇了一跳。
“哦,我想買一些攝影用品。這個......”Dusty指了指照片,小心地問:“是......”
“這個是我們老板的作品。”
“那......她......”
估計Dusty不是第一個這麽問的人。店員禮貌一笑,說:“那是我們老板的女兒。你請跟我來櫃台吧。”
Dusty跟著店員去選購了合適的攝影材料。結賬出門,他發現外麵的人潮似乎有一種騷動,遠處靠近外灘的地方傳來陣陣人聲。他從背包裏掏出來相機,讓人流裹挾著快步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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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謝謝!
哈哈哈,老靈額,可可的上海鹹話一級了。
寫得真好,老上海的風情。
櫥窗美人快露麵了?Dusty 屬於一見鍾情呢。靠譜嗎?
儂記清爽啦,伐可以轉租其他寧......伐可以帶小姐回來過夜...... 夜裏廂九點鍾之後伐可以打浴......————不懂上海話的我,為啥都看懂了呢? 可可用字時很體諒外地銀呀:))
今天早點來坐沙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