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Dan到我的出租屋接上我,一起回家見我父母。到了家門口,我看他從後備箱裏拿出來紅酒鮮花這些“傳統”禮品之外,還有一個小禮品袋。我很好奇,他會選什麽樣的禮物。進門之前,他神經症地摸自己的頭發,然後略帶抱怨地看了我一眼,和我一起笑了起來。“你媽要是對我印象不好,都怪這個發型。”他在我耳邊說。
“我媽要是對你印象不好,絕對不是因為這個發型這麽簡單的。”我嚇唬他。
我們進到客廳,爸爸媽媽都在,看到我們熱情地打招呼。
我媽快速地上下打量了Dan一趟,接過來他遞上的鮮花,說:“哎呀,我對花粉過敏呢。”
Dan立刻笑著說:“百合的花心都剪掉了,不必擔心。”
我好像聽到我媽心裏“叮”地一聲,給Dan記了一分。
爸爸很客氣,接過紅酒就說自己喜歡這個牌子,年份也好。他招呼大家坐下聊天。
Dan這才從小禮品袋子裏拿出來兩個禮盒,分頭遞給我爸媽。待他們拆開,我才發現他真的用了心思。給我爸爸的是他自己雕刻上漆的一個古樸的木質眼鏡盒,給我媽媽的是用他的潑墨水彩畫印的絲巾。我心想,是不是可以再記一分呢?
“Dan,首先要謝謝你替姍姍擋了那顆子彈。要不然受罪的就是她了。”我爸爸說。
“伯父不要客氣。保護姍姍是我本能的反應,當時都沒時間經過大腦思考。一切發生得太快了。”Dan恭謙地回答道。
聽“姍姍”二字從他嘴裏說出來,我覺得特別的甜蜜,我想給他加五分。
“你的傷都好透了?”我媽關切地問。
“都好了,謝謝伯母。除了暫時不能劇烈運動和吹黑管長笛,其他都沒問題。”
“那麽咱們倆去做燒烤吧。”我爸提議。
“好啊!”Dan站起身,對我和我媽一笑,跟著我爸去後院。我就知道,我爸肯定會把話題繞到政治觀點、道德標準、婚姻倫理、人生規劃上,如果過關了,估計還有一點點“威脅”的話,例如:姍姍是我的寶貝女兒,我們特別疼愛,是絕對不允許任何人欺負她的......
“姍姍。”我正發呆的時候,我媽媽說:“看起來還不錯啊。挺有禮貌的,而且中文也好,這個太難得了。你劉阿姨說她女兒找了個ABC,就是根小香蕉,除了黃皮,全是白的,連吃飯都吃不到一個鍋裏。”
“哈哈哈,好喜感啊。反正又不是劉阿姨和他過日子。”我不由得樂了出來。
“說是這麽說,可是還是蠻別扭的。”
“蕾蕾和Rob就很好啊。”
“你們倆,有計劃了沒有?”我媽神神秘秘地問。
“有大方向。”我甜蜜地點了點頭。
“以後不會跟他媽媽住在一起吧?別看現在好,以後成了婆媳可不一樣的。”
“哎,媽你操心可是操得太遠啦。”
那日一切順利,在飯桌上可以用相談甚歡來總結。回去的路上,Dan一邊開車,一邊滿臉得意地說:“我覺得自己過關了啊。”
“嗯,你沒有在我媽做的清蒸魚裏倒醬油。”
這個是我們最近讀的Amy Tan的小說裏的情節,那個白人女婿第一次上門就鬧出讓人哭笑不得的事情。我們倆讀的時候笑得前仰後合。
“你媽媽做的魚真的好吃。能不能偷來秘籍,以後咱們也可以自己做來吃啊?”他一臉向往的樣子忽然惹我心生疼愛。
“你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上吃魚啦?記得你以前不喜歡的,說是刺多太麻煩。”我問道。
Dan看著我笑了笑說:“人是會變的嘛。我要吃魚!”
我看著他有些調皮撒嬌的樣子,哈哈大笑起來。
“Sam,我有一個想法。”他話鋒一轉,我聽了一愣。他不會在車裏求婚吧?
“我想去接著讀書。”看他的樣子,很認真。
“讀什麽呢?”
“東亞研究。結合東亞藝術史做一些研究。剛才和你爸爸聊天,特別有意思。我發現我還有太多的東西不知道了。他提到了政權、獨裁、文字獄和文藝為政治宣傳的概念,都特別有意思。”
“難怪。你剛才就是這麽拍馬屁的吧?”
Dan側過頭來看著我詫異地笑了:“我是認真的呀。我可以半工半讀。現在生意上收縮規模以後,我不會像以前那麽忙了。酒店走上了正軌,管理集團做得很不錯。連我媽都在考慮退休。”
“那你的藝術創作呢?”
“當然還是繼續了。藝術是一輩子的事情。還有另一件一輩子的事情。”他的語調神秘兮兮的。
“什麽?”我有點心跳加速。
“不告訴你。”他握著方向盤,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笑了。“當然,早晚要你知道,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
“這一段時間不可以去工作室。”
“要多久啊?咱們......”
他扭頭揚了揚眉毛:“咱們幹嘛?
“你明知故問,討厭!”我咬著下嘴唇,憋著笑,垂下了眼睛。
“你再說一遍?”Dan扭頭看了我一眼。
“呃?我說你討厭!”我故意提高聲調叫了一句。
“不是,你剛才說‘討厭’的樣子,好像是另一個人。一個我記憶深處的人......”
他什麽意思啊?以前的女朋友?我有點生氣了。
Dan沉默了一會兒,說:“也許,是你上輩子的樣子吧?我相信,如果給我那麽深刻印象的,一定是我上輩子很重要的人。我希望那個人也是你。”
他投過來深情一瞥,觸動了我的心。也許吧,上輩子,我就是他的愛人。我其實也經常有這樣的感覺,比如,他從書本裏忽然抬頭看我的樣子。那麽怎麽做,才可以保證下輩子也能在一起呢?
正在我走神兒的時候,Dan又來了一句:“我買了一張大床,明天到。來看看?來試試?”
“讓我考慮一下。”我故意逗他。
Dan用力點點頭,誇張地說:“Okay,不急。”
他買的床很大,很舒服,換了一個擺放的位置,覺得順眼很多。他說自己在新的方位睡覺都更香呢。看來風水還是很重要啊。
為了不讓我進工作室,Dan不惜換了門鎖。當然,如果不是我想偷偷看看怎麽回事,吃了閉門羹,也不會發現他換鎖。所以我也沒吭聲。他這是在折騰什麽呢,我的好奇心癢癢得要命。我等啊等,終於在感恩節前兩天等到了他的召喚。
我從敞開的門進去,發現倉庫中間有一個懸掛著的兩人多高的柱子一樣的東西。走近一看,是硬紙做的,通體黑色。Dan站在一邊笑迷迷地說:“咱們得從下麵爬進去。等一下!”
他飛步跑去關上了所有的燈,然後鼓勵地看著我,讓我學著他的樣子趴在地板上爬進那個空心柱子裏。
柱子裏麵空間很大,我伸出雙臂,還遠遠碰不到柱子內壁。我的眼睛一下子什麽也看不清了。Dan拉起我的手問:“準備好了嗎?”
“你搞什麽鬼呀?不會是嚇人的東西吧?”我覺得有點脊背發涼。
“誒,我怎麽沒有想到那麽好的主意呢?嘿嘿,不會嚇人的。不過也許你會哭鼻子。一、二、三!”
隨著他話音一落,周圍響起來小馬達和機械齒輪運轉的聲音。那個柱子緩緩下降,把底部一圈弱弱的光線也完全隔絕在外麵了,柱子裏麵一片漆黑。忽然,我聽到海浪湧動的聲音,一潮接著一潮,舒緩而深遠。慢慢地,柱子內壁從底部開始展現深藍色的光環,我盯著看了一會兒,發現是柱子其實是好幾層的,現在內層緩緩上升,露出來的一層有背景光。幾秒鍾之內,隨著鋼琴聲的前奏,長笛響起,柱子下部出現的是平靜的海麵。
我驚訝極了,不由得握緊了Dan的手。內層的柱子仍然在上升,海麵越來越多,慢慢地變成水天相接處的朝霞。暗紅、橘粉、淡黃...... 漸次展開,直到變成晴空萬裏,飄著幾朵白雲。
此時我才用心地聽到長笛吹奏的是Sailing。
Dan從後麵環抱著我,看著在海麵上悄悄出現了一艘帆船。它環繞著我們平穩地航行。我現在明白了,我們在一個巨型的“走馬燈”內部。
To be near you, to be free。這是對我來講有著非凡意義的一首歌。那個在華盛頓酒店的情人節,我們倆不約而同地送給彼此畫著帆船的禮物。Dan說那是憶帆和遠空曾經最愛的一首歌。
Dan在我耳邊說:“其實在我昏迷的那幾天,有很多混雜的夢。夢境裏最多的就是你的身影,模模糊糊,飄渺不定,不過我知道那是我一直在尋找的人。到了我睜開眼睛,你終於出現在我眼前時,我卻不明白你是誰。但是就像我當時告訴你的那樣,我想起來愛你的感覺。那一刻,我就下定決心,不會再讓你從我身邊走開。我在此生剩下的日子裏,想和你一起航行。”
他走到我的麵前,緩緩跪下,從口袋裏掏出來戒指,舉在我眼前。
那小盒子裏的戒指在幽暗的光線裏靜靜地發出溫潤的光彩。我相信這顆鑽石在烈日下一定璀璨奪目,但是我更喜歡它現在的感覺:帶著一點神秘的內斂和真誠,一如Dan望向我的眼睛。我想,自己臉上的淚珠,也一定是這個模樣吧?
“姍姍,嫁給我吧!咱們這一輩子的緣分來之不易,我不想再浪費任何一分鍾。我會用生命疼惜你!”
我毫不懷疑他的誓言,在熱淚洶湧之中向他伸出手。待戒指套上我手指的那一刻,我拉他站起來。當我們在環繞的“海浪”中擁抱親吻的時候,我有一種強烈的錯亂感。我覺得這一切似乎發生過,我覺得我們已經相愛了很久很久,我已經答應了他千次萬次。但同時,我又忍不住在心裏責怪他:我等了一生一世,你怎麽現在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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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謝謝!
親愛的可可,半夜看這集會感動得睡不著:)
那一刻,我就下定決心,不會再讓你從我身邊走開。我在此生剩下的日子裏,想和你一起航行。————太甜虐了,淚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