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憶帆畢業以後沒有參加分配,一心準備出國的事情和照顧父親。1994年10月,趙伯伯與世長辭。趙憶帆給我的宿舍打電話,可惜我在外麵應酬沒有接到。她便打了我的呼機。我開始看到以後一開始有點猶豫,畢竟正在和領導、老總們談事情,可是她連呼三次,讓我心裏發毛。
胡總看到,醉醺醺地說:“女朋友查崗啦?還是太年輕啊。我老婆要是這樣我就休了她,哈哈哈。”
沈經理倒是比較體貼,問:“家裏有急事?拿我的大哥大去回一個吧。”
我萬分感激地接過來磚頭一樣重的手機,跑出去打電話給趙憶帆。
趙憶帆一聽見我的聲音就開始哭:“我爸爸走了......”
“什麽時候的事?”我盡量讓自己聽起來鎮定一點。
“七點多。”
“唉,你節哀啊。你媽媽還好嗎?通知憶江沒有?”
“她還好。我們怎麽找憶江啊?和組織部的人說了,他們說也許可以通知到。遠空,我想你。”
她開始泣不成聲,我心亂如麻。我腦袋一熱,說:“你等著,我這就飛回來。”
我放下電話,跑上樓向沈時輝請假。他二話沒說,立刻批準,還說盡管去辦喪事,不限時間。胡總聽了,似乎酒都醒了,說機票他來報銷,坐頭等艙都可以。他和張總過幾天正好要去北京出差,到時候會去吊唁。張總從口袋裏掏出來一疊現金硬要塞給我。他說:“現在大半夜你哪裏去取錢,這些先用著。不夠的話我在北京的朋友可以給你送過去。”
我沒有多想,謝謝幾位老總,跑回宿舍收拾了簡單的行李就到機場等票。我坐早班飛機回北京,中文時分趕到了醫院,趙憶帆一下子撲進我懷裏痛哭。我也擁抱了一下阿姨,和前來幫忙的親戚打招呼。
握著趙憶帆冰冷的手,我問:“我可以做些什麽?”
“你能回來就是我最大的依靠了。其他事情組織上都有專人處理。今天去殯儀館,接下來是追悼會,然後是火化,在八寶山安葬。我爸爸說一切從簡,但是單位裏都安排了,也就這樣吧。你是不是很快要回去?”
“我們沈總說了不限時間。我可以多待幾日。”
看著她含淚點頭,我心疼極了。她明顯瘦了,紅紅的眼眶下麵一個大大的黑圈。我又抱了抱她,遞給她一個裝著現金的信封:“我出來急,身邊隻有這麽多了,你先拿著,很多上手的工作人員也要打點的。”
趙憶帆好像很意外。也難怪,他們在部隊裏,似乎生老病死都有安排和保障。但是殯儀館的、喪葬處的、開車的司機還是要送一點意思意思吧?趙憶帆聽了我的解釋,就把信封推給我說:“不如你幫著打點吧,我根本不會這些。”
“也好,交給我。另外安葬之後也要請大家吃個飯。這是規矩。我爺爺去世的時候就是這樣的。”
喪葬事宜被安排得很妥帖。追悼會的時候來了很多人,我站在趙憶帆的身邊,也算是家屬吧。趙憶江到底還是沒回來。阿姨特別傷心,哭了又哭,讓人擔心她自己的身體。
追悼會很隆重,趙伯伯黨旗蓋身,靈堂裏有鮮花做成的一麵牆的軍旗。各界人士送了不少花圈。那天領導來了不少。其中一個被趙憶帆稱為“瞿伯伯”的老人是和他兒子一起來的。阿姨見到他們就哭了出來,她對著那個中年人說:“小勇,拜托你通知一下憶江啊。他連父親最後一麵都沒見到。你們A局就這樣讓同誌失聯也不管嗎?”
我聽了心裏一驚,難道趙憶江不是因為任務在身不能回來,而是“失聯”了?後來趙憶帆說,那個瞿伯伯是她父親的老戰友,而那個中年人是A局的高層。但是,我想他們在那個時候對於失聯於海外的憶江也是無能為力的。趙家這次受到的打擊可想而知。
按說趙伯伯戎馬一生,在軍中也有一定的地位,完全可以安排憶江脫離危險的工作崗位。可是從小參加革命,出生入死的他,覺得兒子從參加越戰立功受獎,到開始在部委裏做保密工作,又被選拔加入A局,都是革命榮譽,是他的使命。對於我這個普通老百姓家庭出身的人來講,覺得既敬佩,又有些不可思議。他們身上的理想主義光輝和我在深圳看到的物欲橫流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暗自感歎,他們的時代也許過去了,也許一旦過去,就永不回頭了。
張總和胡總真的也跑來北京,但是軍方的追悼會是沒辦法讓他們參加的。出殯安葬那天,他們一定要請親屬吃飯。於是我們兩家和趙憶帆的幾個親戚一起吃了個午飯。席間兩位老總十分殷勤,但是我也看出來了,他們對於趙憶江的缺席有點意外和失望。他們聽到大家的談話,尤其是提及瞿伯伯父子,表情很是複雜,那裏麵有興奮,有好奇,有羨慕,有忌憚,也有一絲渴求。我搞不清楚,也沒心思去琢磨。
我在出殯以後不得不回廣東,趙憶帆送我去機場,在路上說:“我還算幸運,可以聽到我父親的遺言。他說很想念我哥,還特別提到你,說你是個好孩子。他讓我保證,立刻著手再次申請留學,拿到簽證馬上出國。”
“這麽著急嗎?為什麽?”
“我開始也不理解。後來細想,這恐怕和我哥的失聯有關。具體是怎麽回事我也不清楚,但是我覺得我爸爸就是希望能像我哥當初告誡我的那樣,趙家要有一個孩子出去。我不太明白,似乎是要保全血脈一樣。”她看著我,問:“遠空,這是怎麽回事?我有點怕了。”
“你也別多想,他們都是為了咱們好。咱們抓緊去辦就是了。”我試著安慰她。
“嗯。我會找中介去辦新西蘭的留學,據說比較容易,然後再轉美國。”
“那阿姨怎麽辦?”
“她打算提前退休,轉到廣州去陪姥姥。這也是最合理的安排了。”
“也對,我會常去廣州看望她們的。”
機場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我拉著趙憶帆的手走進去,辦好了登記手續,在靠牆的一個位置停下來告別。趙憶帆的臉色在機場的日光燈底下顯得更加蒼白。她的手怎麽也捂不熱,細細瘦瘦的,我覺得攥都攥不緊。我靠著牆站著,看到她含著眼淚的雙眼,心裏難過極了。機場裏廣播喇叭傳來的登記訊息讓我心煩意亂。
趙憶帆忽然抱住了我,把她顫抖的嘴唇蓋在我的上麵。我一把緊緊摟住她,翻轉過來,讓她靠牆,深深地吻了下去。我用身體遮擋著她,遮擋著我們深情的告別。
不知多久以後我們鬆開彼此。一個大媽在旁邊盯了我們一眼,惡狠狠地說:“現在的小青年怎麽都這麽不害臊!”
我們尷尬了一秒鍾,又相視而笑了。
還好,我是帶著一絲笑容和她揮手作別的。
回到深圳,我又聽到一些謠傳,說趙憶江這次打掉的一個貪官是很高層的人物。他一直不回來,也許是讓人給做掉了。也有人說,他立了功,暫時在外麵避風頭,再出現就是A局高層了。還有人講,他在東南亞執行任務時和某些參與販毒和倒賣軍用物資的官二代結了仇,他們不會放過他的。一時間眾說紛紜。我不由得暗自感歎,要是趙伯伯還在,也許那些人不看僧麵看佛麵,會有所顧忌吧?可是官場上向來是人走茶涼,憶江沒了這棵大樹,會不會孤軍奮戰,連可以信任的戰友都沒有了呢?
我覺得自己看不清楚、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隻能把精力集中在工作上。我埋頭進入北方機械的貸款項目。因為這個項目的金額很大,我留了個心眼兒,自己多跑了幾次他們的財務部和運營部,進行了額外的詳細調研。開始的時候,表麵上看起來一切正常。但是深挖下去,我發現了一些漏洞和問題。我打算立刻向沈經理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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