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憶帆走了。我決定把手裏的資料放在燒鵝仔這裏。之所以做出這個決定,是因為他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忽然變了。
事起那日陪著沈時輝、胡總、張總一起在燒鵝仔的蛇館吃飯。聽他們的意思,劉書記和“大人物”等下也會過來,飯後我忙著去簽單結好帳,正要回包房,沈時輝出來了,拉著我走到一邊低聲說:“下麵的事情你不用陪了,先回去吧。”
“那好,沈經理,我先走了。”
我經過包房門口,看到裏麵多了幾個人,似乎都是生麵孔。看沈時輝的嘴臉,就知道這裏麵起碼有一個和劉書記不相上下的高官。他們怎麽選在這樣一個地方碰頭談事?蛇館是不錯,但絕對不是高檔場所。也許就是不想引起別人注意吧?
一邊琢磨著我一邊走到餐館後麵的停車場,一個小混混走過來問有沒有打火機。我說沒有,他惡狠狠地盯了我一眼。我沒搭理他,跨上摩托徑自回宿舍。剛剛上了公路不久,我就發現一輛車總是不遠不近地跟著我。要打劫?我看起來像有錢人嗎?我心裏苦笑了一下,覺得自己一定是最近太焦慮了。算了,不去多想,回家睡覺。
我在宿舍樓後麵的停車場鎖好摩托,剛轉身,就被汽車大燈刺痛了眼睛。兩三個家夥從車上跳下來。
“畢遠空。”一個人叫道。
我沒有應聲。
剛才問我借打火機的小混混指了指我,說:“就係佢!”
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他們幾個衝上來就對我拳打腳踢。驚恐之中我無力回擊,很快被他們打翻在地,隻能拚命護著腦袋。
忽然,一聲怒吼:“住手!警察來啦!”
拳腳暫停,我在空隙間看到一個人騎著摩托衝過來,把摩托撂在地上,一邊跑一邊從腰間抽出一把長刀,衝著幾個家夥揮舞。遠處響起警車的鳴叫。幾個人立馬跳上車絕塵而去。
持刀者過來扶我站起身,我定睛一看,不是別人,正是燒鵝仔。他把刀向旁邊一丟道:“你怎麽樣?有沒有傷到要害?”
他上下檢查我的身體,讓我活動手腳,發現我除了幾處皮外傷,沒有大礙。警察來了,看了看,也沒說啥,就當成打劫的了,告誡我們小心就呼啦啦撤走了。
燒鵝仔陪我上樓,給我處理了傷口,從冰箱裏找出來一瓶啤酒給我喝,說是壓壓驚。
我灌了一大口啤酒,才回過神兒來。“你怎麽會在這兒啊?”
“梗係跟住你嚟嘅。我在停車場看到他們跟著你的車,覺得奇怪。唉,你這是得罪什麽人了嗎?不像是打劫啊。”
“是不像打劫。他們是確認了我的身份才動的手。”
“你覺得會是什麽人?”燒鵝仔問。
“不知道。對了,你認識今天包房裏後來的幾個人嗎?”我問道。
燒鵝仔挑眼看了我一下,說:“劉景龍你應該認識吧?”
“劉書記?那我見過幾次,沒打過交到。另外的也是省委的人嗎?“
“應該比省委要高。但也許是他的老豆比較高呢,誰知道?好像姓程。總之你自己小心。那個北方機械的事情不如不搞了?”
“我也有這個打算。不過,你能不能再幫我一個忙?”
“你講。”
我在衣櫥裏翻出來一個牛皮紙袋,裏麵是我寫的東西。我把它遞給燒鵝仔說:“幫我保管一下。如果我消失一個星期,你就......你就把它交給......”我忽然發現自己一點計劃都沒有。我一個剛剛走上社會的大學生,何曾料到要計劃這樣的事情。
“我知道了。先給我吧。一定好好保管。人是需要留後路的。”
“謝謝!我沒有別人可以信任。”
燒鵝仔看著我的眼睛,顯然對“信任”兩字十分感動。他說:“放心。你好好休息,我走了。”他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拉開門走了出去。
第二天沈時輝看我臉上手上掛著傷,立刻噓寒問暖,拍著我的肩膀說:“小畢啊,你這是惹毛了什麽人?不會是和女人有關係吧?要不就是得罪了有厲害衝突的人?哎,年輕人出門在外,做事情不要太意氣用事,不能鋒芒畢露。要學會韜光養晦,保護自己。書上講的道理教條固然重要,但是在現實生活中,識時務者為俊傑。對吧?吃一塹長一智,你也總結一下經驗教訓。”
“是的,我記住了。”
“我看你休幾天病假吧?好好去醫院檢查一下,不要留下什麽病根子。”沈時輝目光閃爍,話裏有話。
從經理室出來,我立刻回家。我心裏有點慌,給趙憶帆打了個電話,互報平安。問暗地裏覺得有什麽不太好的事情在接近我,也莫名其妙地擔心憶帆。我說:“你還是抓緊時間著手美國的留學簽證吧?”
趙憶帆聽了,頓了一下說:“你說巧不巧?我收到了我哥寄給我的信。他不知道如何得知我的地址。”
“真的?起碼知道憶江是安全的。”我很開心。
“是啊。但是他沒說什麽。就是催我辦理美國簽證。他給了我一個電話,說是可以幫助我。怎麽你們都這麽著急?遠空,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情你瞞著我?”
我手臂上的傷口忽然刺痛,但是我如何能告訴她?我說:“一切都好。你就聽話去辦吧。你忘了?咱們算過命,說是去美國得自由的?我就靠你啦,加油!”
我在家養傷,有空好好地把事情的前前後後都想了一遍,覺得這次遇襲,應該是為了給我一個警告:催促我要麽下水和他們同流合汙,快速推進北方機械的貸款;要麽是趕緊滾蛋,而且一個字都不可以多講。
其實這一段時間我也私下接觸過我以前實習公司的美國老板,他說自己現在不需要人手,但是可以介紹我去一家日本公司,薪水也還不錯。這樣看,我原本希望找的“後路”,也許就變成了不得不趕緊走的一條路了。憶帆出國,我的銀行賬戶基本清零了。我需要無縫對接地開始掙錢。
那天傍晚,律司墨敲開了我宿舍的門,看著我驚訝的樣子,她笑了:“我來探望傷病員的。”
“你怎麽知道的?”
“我今天去你們銀行辦事,本來想和你打個招呼的,可是你們同事說你出了點事在家休息。我就來看看。你還好吧?”
我把她讓進屋裏,告訴她我沒有什麽大問題。她把帶來的水果和進口牛奶放進冰箱,就在我對麵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來。
她的眼睛在我身上的傷處遊走,問:“還有哪裏傷到了?”
“沒什麽,都是皮外傷。過兩天就好了。”
沒想到她聽了卻開始掉眼淚。我驚得不輕,卻也不知道怎麽勸她不要這樣。
“我叔叔死了。”
“呃?”我更是驚訝加迷茫。
“他終於死了。我這是高興的。”她用手背擦了一下眼淚說:“我從小父母雙亡,叔叔養了我和妹妹幾年。可是......”
看著她悲憤的臉色,我不敢接話。
“他禽獸不如。在開始的兩年對我......我那時才上小學啊。後來我發狠說要殺死他全家,要告訴所有的人,他才住手。但是他喝醉了就打我......”
我的眼前好像出現了小小的律司墨,在上課的時候尿褲子。我不敢細想,心裏已經很痛。那麽小的孩子,剛剛沒了父母,她的叔叔怎麽下得去手?!
“遠空,這些事情我沒有對任何人講過。連妹妹也不知道。但是我覺得我要瘋了,我必須告訴一個人。我要告訴一個我覺得可以信賴的善良的人。”她抬起淚眼看著我。
我很同情她,但是我不由得要向後退,我聽到自己的椅子向後滑動刮擦地板的聲音。
“對不起和你說這種肮髒的事情。以前大家都覺得我髒,我也覺得自己髒。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為她感到悲哀。我這個被她視為朋友的人,從來沒覺得她是個親近朋友,也許還和別的孩子一起在背後嘲笑過她,叫她“綠蛙”。不過我還是低聲說:“就算是忘不了過去,還是盡量向前看吧,你這一輩子還很長呢。”
她淚眼婆娑地點點頭道:“謝謝。我該走了。”
我起身送她出門。到了門口,她忽然轉過身來,哀怨地看著我問:“能不能抱一下我?”
我猝不及防,想到那麽多年,我沒有給她任何支持和安慰,如今一個擁抱絕不為過。但是我愣在那裏動彈不得,看著律司墨雙手捂著臉,失聲痛哭了幾秒鍾,掉頭就走。留我一個人呆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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