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春節是我這輩子最糟糕的一個春節。當然,我這輩子也比較短就是了。
我回京奔喪,在趙憶帆的幫助下協助爸爸媽媽辦理奶奶的後事。奶奶已經快九十了,按說是喜喪。隻是她老人家走得太突然了,大家一時難以從悲痛中走出來。
我們的喜事是辦不了了。春節過後,我不得不回廣東上班。趙憶帆則在北京繼續辦理出國手續。比較幸運的是,她在二月底拿到了去新西蘭的簽證。尊從他父親的遺願,我們決定讓她馬上出國。她預計在三月中和媽媽一起南下看望姥姥,也來和我告別。
這一別,不知何時再見,讓我感到冬季裏結了冰的傷痛慢慢流入春天,化成了一湖死水,而我站在水中央,寒氣浸骨,又似乎看不到令人踏實的岸。
北方機械的事情也好像不能再拖了。我已經暗地裏寫了很長的報告,分析了北方機械的賬目問題和這次貸款的可能流向。也列舉了企業和信貸部這些年的問題。但是這份報告給誰呢?看到這份報告的領導是不是也有份兒分贓?我舉棋不定,可是有一點我隱約感到的是,這份報告我要放在一個可信的人手裏,也許將來能有用。可是應該交給誰?要是憶江在就好了。
趙憶帆在廣東的幾個禮拜,沈時輝並沒有催促我了結北方機械的案子。最近徹查信貸違規的風聲很緊。這個領域的混亂不是一天兩天了。信貸部信貸員不履行調查義務,致違法放貸而無法收回貸款的事情屢見不鮮。很多是因抵押物不足,貸、用不一,以土地使用權為抵押,以車輛機械為抵押,但信貸員根本未到現場查看,僅憑提供的發票認定抵押有效,不負責任地在借款審批表調查員一欄簽字。之所以違背那麽容易理解的信貸條例,就是“利”字當頭。除了金錢的誘惑,還有職位的誘惑。我暗自感到,這上上下下有一張大網。很多弱小的蜘蛛在大蜘蛛的監工之下苦苦織出來一張困住自己的大網,捕獵到的食物隻不過才分到一點點湯羹。但是他們有時候很難選擇,很難逃脫。
“要做出正確的選擇”,我又想起了律司墨的這句話。真的是說的容易,做起來難啊。我想到過把報告讓律司墨保管,但是我對她不是很信任。倒不是怕她出賣我,而是怕她腦筋一熱就要“代表人民代表黨”去鋤奸懲惡。也不知道她這嫉惡如仇的性子是怎麽形成的。相比之下,趙憶帆任何時候都心地柔軟。
趙憶帆在深圳和我住了兩個禮拜。雖然沒有領證,但是家人朋友都把我們看成了小夫妻。我們也興致勃勃地過了幾天短暫卻甜蜜的小日子。我白天上班,趙憶帆除了料理家務,就是自己逛街買東西,也是為她出國做一些準備。沈時輝請我們吃飯,趙憶帆也因此認識了燒鵝仔父子倆。寬仔一下子視這個姐姐為女神,特別喜歡圍著她轉。趙憶帆也很會下圍棋,所以寬仔放學以後常常央求他爸爸送他到我的宿舍找姐姐下棋。燒鵝仔每次都會帶來很多好吃的東西給我們當晚餐。
“帆姐,你們結婚了嗎?”寬仔和我們一邊吃飯一邊問。
趙憶帆看看我,笑而不語。
“當然啊,你小腦瓜想什麽呢?”我說。
“那你怎麽不戴戒指?”他問我。
“你老豆也不戴吧?幹活兒不方便。”我撒了個謊。
“我媽說我老豆不戴是為了call女方便。”聽他這樣講,我和趙憶帆差點噎著。
“寬仔,你不要這樣講你老豆。都是別人瞎說的,你看見啦?”趙憶帆問。
“那倒是沒有。就是不管我老豆怎麽解釋,我媽咪都不信。她說當老板的就沒有幹淨的。”寬仔說著瞥了我一眼。
“嘿你看我幹嘛呀?我又不是老板!”我心想這個不講義氣的小東西。
趙憶帆笑得直抖,對寬仔說:“那你能不能幫姐姐一個忙?”
“梗係可以啦!你是我的女神。”寬仔獻媚討好地說。
“那你幫我看著哥哥好吧?”趙憶帆對寬仔說,然後衝我眨了眨眼睛。
“冇問題!佢唔敢。”看著他小大人的樣子,我們倆哈哈大笑。
忽然,趙憶帆一聲驚叫。我們順著她的手指看去,牆上趴著一個巨大的蟑螂。寬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脫下鞋子丟過去,一擊而中,蟑螂應聲落地。我們倆都看呆了。
“曱甴有什麽好怕的?我連飛的那種都可以打到。”他一臉得意,趙憶帆半張著嘴說不出話來。她來廣東很多次了,還是最怕蟑螂。這種東西在廣東恐怕是因為氣候合適,長得特別大。
每次看到長得大大的、油光發亮的蟑螂,我就不由得想,人是否真的天生就有貪婪的本性?在一定的環境之下,在不斷的誘惑和壓力之下,就會惡欲膨脹,見什麽吃什麽。就像這些蟑螂一樣?
趙憶帆走之前的最後一個周末,我帶她去番禺蓮花山拜觀音。這個四十多米高的望海觀音,是當地人眼裏的保護神。我們倆登上了蓮花塔,拜祭了各路神明,在大菩提樹上係上紅色的祈福絲帶。兩個不信佛的人,花錢上香、求簽問卜,似乎是給離別找一絲安慰。那天我們求到了一個中簽:
長夜漫漫風兼雨,
大海行船知何去。
但求明燈亮一盞,
照見彼岸得歸一。
拿著這個簽,我們不知所措。我本以為寺廟為了創收,都給的是上上簽呢。趙憶帆心裏不痛快,堅持要去找僧人讀簽,求化解之道。
一個年輕的僧人看了簽,又看了看我們說:“波折啊,波折。” 就閉上了眼睛。
“然後呢?”我問。
“五十元。”
“什麽?”趙憶帆沒聽明白。我則又掏了五十塊遞給他。
“去美國。”
“呃?”我們倆麵麵相覷。
“去美國。無論生死,可得自由。”他又閉上了眼睛,估計五十元的額度已用盡。
在深圳的最後一夜,我們都舍不得睡覺。外麵月色很美,幾番纏綿之後,我們倆躺在床上,相對無言。過了一會兒,趙憶帆在床頭櫃上抓了一支圓珠筆,拉著我的手,在無名指上開始細細地畫。畫完之後我一看,是個精美但很誇張的戒指。
“哇,大手筆,送給我這麽大一個戒指啊?”我摟住她笑了。
她翻過來用肘支起來身體,看著我的眼睛說:“寬仔說了,需要套牢。”
“那你有沒有聽過人家說,套得住人,套不住心的?”
看她眼裏有淚,我心疼了。“可是你把我的心都打包帶走了,還怕什麽?”
“不打包。”她說。
“呃?不要?”
“直接吞下肚去。”她說完自己也笑了。
“那感情好,又暖和又舒服,你吃啥我也跟著享福,你的秘密我都知道。”
“討厭!”
“來,現在就開始吞吧?免得明天早上趕時間來不及。”
趙憶帆笑著擰我的鼻子。
我抱緊她說:“我馬上要把心吐給你了,接好了,別咬碎了。直接吞啊!”
在月色中,那鹹甜參半的長吻裏,不知道她是否吞下了我的心。但是我知道,我的心從此跟著她漂洋過海,直達彼岸,直到我們生命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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壇子裏太熱鬧了,直接到家看。怎麽好像接不上了,阿Dan呢?
他又閉上了眼睛,估計五十元的額度已用盡。這句太幽默了。
對話那段也相當的活絡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