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付蘭舒高效率地辦好了留學,帶著豆豆走了。趙憶帆的父母雖然不舍,但是明顯地有鬆了口氣的感覺。現在他們就盼著女兒能夠順利畢業,然後把留學給辦好。回頭看看,年邁的父母這麽著急著慌地把孩子都“趕”走,其實是有遠見的。我們平頭百姓家的想法就不一樣了。奶奶和爸媽都有些舍不得我這個獨苗。他們希望我能留在北京。但是他們也知道,廣東的發展會更好。而且一旦進入畢業分配的程序之後,種種不公平,種種暗箱操作都浮上水麵。我們這樣沒有根基的家庭,無法指望能分配到什麽好單位。單從收入上看,一個月三百和一個月四五千還是有差距的。不過作為一直吃工資的普通雙職工,父母不希望我一頭紮進外企,倒是支持我去開發區銀行。我實習的老板也聯係過我,說有兼職給我做。這樣一來,穩定和進賬都有了保障。我的南下“發展戰略”已經沒有懸念了。
1993年的春節,趙憶江沒有回北京,打了個電話給父母拜年,說自己工作挺忙,不少時間在香港和東南亞。大嫂和豆豆也打電話越洋問候,老兩口喜中參憂,表麵上波瀾不驚。兩家人一合計,不如一起過年吧。我和趙憶帆心裏也清楚,這也算是親家相見。雖然我們還很年輕,但是心裏認定了彼此。加上父母的支持,這門婚事似乎隻是時間的問題。
我父母執意做東,找了一家便宜坊烤鴨店,請趙家父母吃個團圓飯。奶奶穿上了新棉襖,紅坎肩,特別喜慶。趙父趙母沒有一點架子,和我爸媽相談甚歡。烤鴨上來的時候,奶奶給大家講:“全聚德是給外地人吃的。便宜坊才是我們老北京好的那一口兒呢。悶爐烤的鴨子喧騰,肉嫩,汁兒多,入口即化。全聚德的是掛爐鴨子,是先前宮裏頭烤乳豬那麽個烤法兒。皮兒是脆,但有時候也柴,不地道。”
雖然在北京多年,但是趙憶帆他們家對正宗京菜卻不是那麽了解,所以聽到奶奶這麽講,甚是新奇。這家烤鴨老店的東西真心不錯,就是服務比起廣東的酒樓差得不是一星半點。芥末鴨掌、醬香酥肘、紅燒黃魚、烏魚蛋湯、拔絲土豆、酸菜驢肉......那是我吃過最後一頓北方大餐了,現在回想起來還會口舌生津。
桃花開,杏花落,春去夏至,分別的氣氛在校園蕩漾。大家的畢業去向漸漸明朗:城哥理所當然回深圳;我南下去開發區銀行係統;呂禿子去四通公司財務部;王勝利去家鄉的一個建築公司;老七進入家族企業;律司墨去廣州讀研。趙憶帆經常利用自己播音員的便利,在午休的時候給大家播放惜別的歌曲。每次聽到她的聲音從大喇叭裏傳來,我都覺得是對著我一個人的傾訴。五月底六月初新出來的流行歌曲都有點哀傷:《吻別》、《愛如潮水》、《一路上有你》...... 似乎都是愛而不得,痛苦分離,輪回苦戀什麽的。我私下裏問趙憶帆:“怎麽選這些歌啊?”
“不好聽嗎?我覺得悲傷的情調特別的美。”
“唉,意頭不好。有沒有吉利點兒的?”
“你就是跟老廣學的那套。歌曲嘛,表達愛情的至深至痛,就讓人難忘。”
第二天出現了《月亮代表我的心》,雖然不是我們喜歡的調調,起碼歌詞好一些。我終於稍微滿意了一點。
我定在六月底去廣東報到。趙憶帆一放假就開始給畢業論文指導老師打工。臨近出發的日子,我們爭分奪秒地約會,但是想到她也許在開學前會到廣州看姥姥,我心裏對於離別的傷感稍微得以緩解。趙憶帆的父親最近身體不是很好,在我出發前的兩天帶著她媽媽一起去青島療養了。趙憶帆打電話來,問我能不能去她家陪她最後一天。我找了個借口告訴家裏人今晚不回來。媽媽在我出門前拉住我低聲說:“要尊重人家姑娘。”
我有些詫異地看著我媽,旋即臉紅了。“媽,你想哪兒去了。是我們幾個同學一起聚會。”這是我撒謊撒得最快的一次。
“臭小子!明天早點回來收拾行李。”
我一溜煙兒跑出了門,跳上公共汽車,奔向趙憶帆家的大院兒。
趙憶帆在門口等我,穿了一件淡紫色有小黑點的麻紗連衣裙,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直到我走近,她才猛然抬頭。我一時間覺得她最近瘦了,顯得更小。
我們並肩回家,一進門就投入彼此火熱的懷抱。我雖然熱血沸騰,但還是仔細地體會著趙憶帆微小的暗示。我覺得她並沒有做好魚水之歡的準備。抬頭看到牆上掛著的鏡框,趙憶江威嚴地注視著我,也讓我冷靜了七八分。於是我們開始做飯、聊天、洗碗、聽歌。我們不說分離,不說未來。好像是已經這樣鍋碗瓢盆地過了一輩子似的。
入夜之後,我們和衣躺在趙憶帆的小床上,看著她的蚊帳頂,居然沒有話了。過了一會兒,她翻過身,趴在我肩頭哭了起來。她的長發撫在我臉上,我覺得自己喘不上氣來。
“哎,又不是上戰場。很快再見麵的。”
“見麵之前不是還有分離嗎?我舍不得你。”她抬起頭,眼睛濕漉漉的。
“好啦,咱們好好睡一覺,做個好夢。一起做一個有你有我的好夢?”我把她摟在懷裏,說:“閉上眼睛,我給你唱歌。”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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