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
我走進這個素麗明亮的珠寶店,在鑽石櫃台前的皮椅上坐下。銷售小姐菲菲馬上開心地走過來和我打招呼。
“尚!好久不見呀!讓我猜猜看,你這是要給媽媽買母親節禮物?還是?有新女友啦?”
“菲菲,越來越漂亮了啊!你這麽一說,我還真是好久沒來了。剛從法國回來。是想挑一個項鏈給一個女孩子。我媽媽的禮物我已經買好了。”
“怎麽不在歐洲買呀?” 菲菲的大眼睛落在我臉上就沒移開過。
“那不是昨天才認識她的嘛!” 我摸了摸眉毛,低聲說。
菲菲吃吃地笑了。她拿出來一個絲絨托著的鑽石項鏈,笑盈盈地說:“我猜,你需要稍微誇張一點的設計,來配那個隻需一夜就讓你想送鑽石的女孩子。”
“你呀,幹嘛這麽聰明?太完美是個缺點!” 我漫不經心地拿起項鏈來看,隨口說:“你給我拿瓶水唄,渴死了。”
菲菲說好,然後步伐輕快地去拿水了。我拿起項鏈,轉身向門口走去,心裏充滿了緊張、興奮。我享受著心跳加速,血脈噴張的感覺,大腦裏一陣快感襲來。
我聽到身後有人大叫,於是快步跑到街上。外麵人很多,我開始跑起來,聽見菲菲在身後叫:“尚!尚!你瘋啦!你瘋啦!”
我越跑越快,眼看她要追上來,於是把手裏的項鏈向後拋了出去,接著跑。心裏想:還追個啥?我又沒偷你的東西!
我這算是偷嗎?應該算是搶吧?反正現在我什麽也沒拿。
“尚!尚!你瘋啦!”
我瘋了嗎?我覺得有一團螞蜂正嗡嗡地追著我,於是腳下生風,似乎並不用著地都能跑得很快。轉眼間,四處無人,我跑在黑暗的街上。街道的盡頭是個懸崖,我沒刹住腳,跌了下去。我感到脊背一陣酸寒,不停地往下掉。
“尚!尚!” 我聽見呼喚,感到有人拍我的麵頰。很快,那輕拍就變成了一個有點重的小耳光。我猛然醒來,發現我媽正怒氣衝天地瞪著我,叫道:“你多大啦,睡個覺還跌下床?”
我一骨碌爬起來:“媽!我三十一啦!你還是不敲門就闖進我的房間!還有,說過多少次啦,請不要拍我的臉!”
“我沒敲門!?是你聽不見。戴著耳塞睡覺,有必要嗎?你這公寓這麽高層,要多安靜有多安靜!快起來!免得昨天的女生打上門來你還在被窩裏!”
她說著扭頭走了。看著她寫滿“失望”的背影,我甩了甩頭,漸漸想起來,昨天是剛剛認識了一個女生啊。然後她是今早走的,也許碰上了我媽?她很溫柔很懂事的,理解能力一流,完全明白我說以後不要再見麵是指以後不要再見麵。依我多年的經驗,她不會找上門來的。我以前是犯過錯誤,沒有帶眼識人,可是我成長起來了,近兩年都平安無事。而且這兩年交友的頻率下降了很多,我不是一個隨便的家夥。我媽就是太緊張,她覺得所有人都看上了她的寶貝兒子,所有人都惦記我家的財產。唉,也不怪她。誰叫我家財產多,而她的兒子又是一個那麽完美的人呢?起碼在外人眼裏,我是一個完美的人。
我承認我是個幸運兒。媽媽從兩任丈夫那裏得到的財富,是我打出生起就咬得死死的大銀勺。但是我很早就死了爹,然後在單親家庭長大,也是個缺憾吧?要說完美,我媽是個公認完美的女性。她以前在台灣是個小明星,不過潔身自好,嫁了人以後就專心輔助老公。隻可惜那老頭子走得急了,媽媽無力一人支撐家族企業,於是選擇拿了一筆錢退出,來到美國開始新的生活。她讀了MBA,又嫁了一個體麵而有更大身價的老外,生下我這個獨子,平穩幸福地生活了幾年,直到我爸去世。那年我十二歲。
少年最叛逆的時期失去父親,是件很悲催的事情。但是大家還是說我很幸運,很完美。之所以這樣講,是基於我們沒有變成窮光蛋,我和媽媽都沒有一蹶不振。媽媽一手接過來爸爸留下的事業,我則出乎大家意料地跳過了叛逆期,安安份份地考上名校,在大公司工作幾年之後又拿了個名校的MBA,穩穩當當地接下了媽媽的擔子,讓她順利退休。我不抽煙不酗酒不吸毒不亂性,是大家眼裏“完美”二字的化身。
“要不要我做個簡單的早餐給你?” 我看我媽穿著漂亮的衣裙,畫著無懈可擊的淡妝,覺得她應該就是跟我客氣一下。
“不了,我今天起晚了。直接去公司。你是要在我這裏住上幾天?” 我看到她腳邊一個小旅行袋。
“今天聽歌劇,明天下午有博物館慈善酒會。我可以明晚或者後天回去。”
“那明天我做飯給你吃吧。”
“好啊!好久沒吃你煮的菜了。這次去法國又學了什麽新菜?”
“有幾樣。真的定下來了?那我明天早點去買菜。” 我一邊穿上跑鞋,一邊說。
“噢,我也許會約海倫晚餐。她最近不太開心。我明天再告訴你吧?要不然你周末回我那裏去煮菜給我吃?”
我聽出來我媽其實並不想和我吃晚飯。她從郊外進城,會利用每個吃飯的機會見朋友的。於是我說:“周六我要去參加一個講座和午餐會。然後去看你。”
我出門,坐電梯,下樓到街上,跑步去公司。
每天的晨跑是很舒適放鬆的時刻。我不喜歡健身房,也不喜歡自己在家跑步。我喜歡在人群裏跑,有一種特別的安全感。看到城市漸漸蘇醒,又別有一番生機和希望。
一邊跑一邊聽我的助手貝思的語音留言。她每天一早會發給我今天的行程安排和每個會議有關內容的更新。今天的談判很棘手,競爭對手十分強勁,昨天我的幾個手下應該是徹夜未眠地做出了一些調整。貝思把大致更改過的內容簡要地做了匯報。聽起來還不錯。不過今天應該是一場硬仗。倒不是我非要贏不可,輸了也沒啥要緊。但是對手輸不起。一個輸不起的勢均力敵的對手就需要自己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了。
想到這兒,我慢下了腳步,變成了快走,狠狠地吸了幾口帶著一絲汽車尾氣的還算清新的空氣。
轉過街口,我進入一家小雜貨店。我也不知道要買什麽。從小我就有一個習慣,一有點緊張就喜歡到小雜貨店轉悠。最喜歡小時候在周日的清晨和爸爸一起去雜貨店買Sunday Paper。每次爸爸都會給我買點小吃。其實他完全可以讓下麵的人買報紙,甚至訂閱,而家裏也有的是比那些小吃更高級的零食。我想他就是享受拉著我的手,在雜貨店的貨架中間穿行,看著我挑選糖果的感覺吧。我們後來搬家了。以前常去的那家雜貨店也關門了。我很想念老爸,我有時候在櫥窗玻璃的反光裏,看到自己的影子,好像看到了他。比起他意法混血美男子的雕像一般的輪廓,我媽給我的那部分基因,讓我的外表多出來一分細致柔和。大家都說我有一張完美的臉。也許吧。可是我討厭別人的注意力被我的外表吸引過去,從而做出來既定的判斷。
我在一排擺滿了五顏六色零食的貨架旁駐足,四下一看,沒人注意,於是拿起來一個花生焦糖巧克力棒,很快地塞進了運動衣口袋裏。心裏一陣被熨燙平整的舒適感。我向收銀機走去,順便抓了一個五毛錢的香蕉。櫃台後麵的大叔接過我遞上去的十塊錢,準備找零錢給我。我告訴他不必了。
快到公司樓下,我遠遠看到坐在牆角的老杜克。他也看到了我,裂開滿口黑牙的嘴笑了。
“嗯,你穿這件夾克很帥嘛!” 我看到他穿上了昨天我從商店順出來的一件衣服,樣子一點也不像是個資深的無家可歸者,反倒有點像是去工作麵試的人。
“謝啦!”
“吃糖嗎?” 我掏出來那個巧克力棒和香蕉一起遞給他。
“老了,牙不行。不過我可以拿著,等下送給我女朋友。” 他衝我擠了擠眼睛。
我揚了揚眉毛笑了,轉身進入公司大樓。
我洗了個澡,換好衣服,正好和貝思做一次對接,然後去會議室。我的團隊很給力,當然我也表現很好,鏖戰了幾個小時,一舉拿下難啃的骨頭。正好到了午餐時間,他們幾個出去慶功了。我自己坐在辦公室,心裏空蕩蕩的。我知道這次搶到這個項目,對我們的對手將會是致命的打擊。但是商場如戰場,不可有婦人之仁。
我肚子有點餓了,拉開抽屜,看到裏麵我陸陸續續從雜貨店“偷”來的零食,不知從哪個下手。
貝思輕輕敲了敲門。
“什麽事,貝思?”
她走進門來,手裏是一個餐盒。“吃點東西吧,你早飯就沒吃。老吃糖不好。”
我看著她鏡片後麵的眼睛,冷靜坦然地直視著我。
“好,謝謝!”
看著她出去帶上了門,我開始吃她拿來的午餐。
貝思跟著我幹了三年了,是我最滿意的助手。她不算特別漂亮,也不是絕頂聰明,但是她很努力,很有分寸感。在我印象中,她是唯一一個可以坦然直視我的女孩子。那種坦然,帶著說不出的力量感和自衛性,是我從來沒在別的女人身上看到的氣質。但是我沒興趣和她發展辦公室以外的關係,我寧可她把目前的角色一直好好地扮演下去。畢竟對我來講,找個女伴很容易,找個好助手太難了。
吃好午飯。我拿了個紙袋,把抽屜裏的零食全都扔了進去,打算拿給老杜克,讓他去追女朋友。
貝思的桌子後麵沒人,估計她也出去吃飯了。我下樓來到大堂,看到輸給我們的競爭對手卡爾怒氣衝衝地從大門外走過來。
“你小子不要得意!看看你小人得誌的樣子!” 他指著我的鼻子,破口大罵。
我停下腳步,皺了皺眉,沒有出聲。他大步走到我的近前。
“你真以為自己是個完美的人呐?心太黑了,臉蛋漂亮又有什麽用?” 不等我反應過來,他一拳朝我掄過來。我閃了過去。心想這個老東西也不打聽打聽,我十五歲就是跆拳道黑帶了,以這種方式撒氣也太自不量力了。
剛站穩,我就僵住了。一個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我的鼻尖。四周一陣混亂,警衛也衝了過來大聲叫嚷著,但是沒人敢靠近。
“你要後悔的,小東西!狗x養的!” 他居然伸出沒握槍的左手來拍我的臉!
我最恨別人碰我的臉!也最恨這句罵人的話!一股子血氣衝向我的腦頂,我的手握起了拳頭,雙腳暗自挪動,站好了可以進攻的姿勢。
“尚!”我忽然聽見貝思驚叫起來,估計她是剛剛衝過來的。
在我大叫“別動”的同時,卡爾把槍一下子指向了貝思。我瞬間感到血氣盡失,渾身發冷。
###未完待續###
---------------------
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