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hn在當天夜裏就接到緊急呼叫跑去醫院,第二天中午才回到家。果真挽起袖子,在家裏做清潔,查看冰箱存貨,又去買了一些日用品和食品。中午做了蔬菜濃湯,晚上做了一桌中餐,把Abby也叫回來打打牙祭。大果從視頻通話看到他們合家歡聚,大為吃醋,還給大家看他正在啃的一個三明治,搞得果真有點心疼了。
晚飯後,John帶著果真去Big O的校園散步。一月的夜晚還是有點冷的。John牽了果真的手,一起插入自己的外套口袋裏。對於果真來說,上一次在校園這樣散步,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她不由得想,以前John和Sue是不是也是這樣並肩在這裏散步的呢?
“這麽沉默?想什麽呢?” John問。
“你也很沉默啊。想什麽呢?”
“我在想,以後無論晚餐菜多好,也不能吃得這麽飽了。我很快會被你養肥的。”
果真笑了。
“嗯,既然你來到我的故鄉,想不想聽聽我的故事?”
果真想了一下,點了點頭。
“我出生就在這個房子。父親是大學教授,母親是學校的會計。上學都在附近。Sue的父親也是學校教授,媽媽是小學老師。他們一家從中國搬來時Sue14歲,她妹妹11歲。我們高中相識,高四開始約會,然後一起上了這個大學,一起去中國做交換生。我的中文就是從那時候開始進步很大的。後來我去UCSF讀醫學院,她去UC Berkeley讀金融。一切都按部就班,順理成章。畢業後我倆拚事業,三十多歲才要孩子。不過如果我們要孩子早的話,Abby就不會認識大果,也就沒咱們倆什麽事了吧?”
果真和他相視而笑。
“再後來,她生病了,去世了。我們在一起三十多年了……”
John緩了一下。果真捏了捏他的手。
“然後我白活了幾年,直到認識你。咱們在一起的時間加起來有沒有超過三個月?”
“應該沒有。” 這麽一算賬,果真有些驚訝。
“我想說的是,感情的深淺,無法以時間長短來衡量。我的生命裏有你們兩人,我很幸運。你們對我來講,一樣重要。在每一段感情裏,我都會全力以赴。”
John停下腳步,轉身看著果真,繼續說道:“你也走散了一段感情。但是你又遇到了我。咱們好好一起走。” 他拉起果真冰涼的手,在自己手掌裏捂著。
果真微笑著迎向John的目光說:“我早就接受你的邀請了,不是嗎?”
“是!我就是想讓你安心。我現在百分之百都是你的。等忙過這一陣子,咱們去登記吧!”
淡淡的月色下,John的臉龐有點模糊,但是他的眼睛就像是夜空中最亮的那顆星。果真靠近他,輕聲說:“好!”
那日John和果真說的話,果真在心裏一字不差地複述了很多遍。有時候她覺得John在這段感情中付出得更多。自己對楊健早就沒什麽感情了,而且是他傷害自己的。舍下過去,對果真來說是個解脫,新的感情則是新生。對John來講,放下過去,卻實在不容易,越是重感情就越難。他那天給出的數據對比:三十年和三個月,讓果真有點惶恐。雖然她同意了John去登記的提議,但是心裏有些不安。是不是太快了呢?
換做以前,果真就會在果然家捧著茶杯嘮叨和發呆。現在遠隔兩地,雖然可以視頻、電話,但是那種感覺太不一樣了。果真在這裏,除了幾個需要自己照顧的人,一個朋友都沒有。雖然忙得顧不上孤單,但是有時候難免感到沒著落。眼看著春節要到了,想起以前都是合家歡聚在果然那裏,如今大果也在學校回不來,自己又跑了這麽遠,真是有些心裏空落落的。
一月底一個陰冷的冬日,果真照例來接Fred去看醫生。一進門,卻發現家裏一派紅彤彤過年的氣氛。Naomi自己剪了窗花,在壁爐台上放了一個碩大的金色的福字。一枝臘梅在高高的梅瓶裏斜斜地插著,上麵掛著很多精巧的紅包做的小魚。餐桌上的水晶燈也吊著一串金色的紙疊的元寶。
看到果真驚訝的樣子,Naomi笑著說:“今天是小年夜。除夕那天咱們一起吃年夜飯吧?我問過John,他正好除夕休息。”
“好啊!這些都是您做的嗎? 陳阿姨,您太厲害啦!” 果真輕輕摸著一個小魚,讚歎不已。
“我以前總是帶著自己的學生做這些。你來了就多個人一起過節,熱鬧!再說,我想,這也許是你王叔叔最後一個春節了……” Naomi神情落寞,讓果真看了心疼。
“您也別這麽悲觀。我看王叔叔精神很好,也許不會那麽快。”
“謝謝你安慰我。我知道他,永遠隱忍自己,怕我擔心。其實我都看在眼裏。哎,一把年紀了,都是要去那個地方的,隻不過是誰先誰後的問題。我們就是痛心素素先去了……” Naomi無聲地歎了口氣。
果真看到她眼裏的淚光,難過得不知如何安慰老人。
“真是老了,我總是想到以前的事情。對不起啊!” 她重新打起精神,對果真溫暖一笑。
“沒有沒有,您不要這樣說。”
“John這個孩子,也是很能忍的。很多時候我們看著都心疼。現在有你關心他,我們放心啦。”
“陳阿姨,你們喜歡吃什麽菜?我那天做一些中餐吧。這裏好像中餐館不是那麽正宗呢。” 果真興致勃勃地提議。
“我早就聽Abby講你特別會做菜。對了,還有你的兒子也是很有廚藝天賦的,Abby總是把他掛在嘴邊。”
“哈哈,我們一家吃貨。” 拿起一個小小的紅包魚把玩著,果真仿佛回到了童年。
“我是蘇州人,你王叔叔是四川人。你是哪裏人呀?”
“我是北京來的,但是媽媽是四川人,我會做川菜。我前夫是上海人,所以我也會做一點南方口味。”
“那太好了,等你王叔叔醒了,咱們讓他點菜!他好多年沒吃到正宗川菜啦!” Naomi的眼睛都亮了。
“那您能吃辣嗎?”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也喜歡上了。”
果真想到楊健,那麽多年還是不能吃辣,討厭花椒。其實不是能不能的問題,而是從來沒好好嚐試,沒有想過迎合對方的口味。
他們在送王叔叔在去診所的路上,讓他好好過了一把想象美食的癮——擔擔麵,水煮魚,麻辣豬耳絲,鹵鴨,還有就是小時候喜歡的鹹菜肉湯圓、芝麻糕、桃片和龍眼酥。果真一口答應下來,說一定盡力滿足他的願望。回到家,果真就向果然求救,讓她快遞川菜調料、香料過來。大果聽說媽媽要做年夜飯,興致高昂地說:“加油!我會幫你的!” 果真笑了,但又馬上歎了口氣,遠水不解近渴啊!
大年三十那天,果真在自己家廚房忙著準備食材,門鈴響了,John去開門,抱回來一個大紙盒,裏麵是果然寄來的各式食材。果真正看得心花怒放的時候,門鈴又響了。她看看John埋頭在電腦上忙碌,好像沒有聽見,於是自己跑去開門。
她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拉開門一看,呆住了:Abby挽著大果的手笑盈盈地站在門外。回頭一看,John抱著雙臂,歪著腦袋看著她笑。那一刻,果真的心都要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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