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晉人家

告老不還鄉,葉落難歸根;從心所欲不逾矩,任爾東西南北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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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家浜》背後的故事(1):阿慶去哪兒了?

(2025-05-16 17:08:08) 下一個

作者:秦晉人家

【前言:現代京劇《沙家浜》早已經家喻戶曉並廣受觀眾喜愛。這部作品反映了當年江南地區抗戰曆史中一個短短的瞬間,僅就該劇展示的劇情和人物而言,其背後還有諸多未曾敘說的故事。這場反侵略戰爭不僅僅是軍事的對抗,而且廣泛觸及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等領域,各行各業和所有的階層都毫無例外被卷入其中。這場反侵略戰爭也是信念和意誌的較量。四萬萬同胞追隨人性和良知的呼喚,戮力同心,救邦國於危難。不論市井小民、村野鄉鄰,還是文人墨客、南北商賈,亦或引車賣漿、販夫走卒、三教九流,哪怕是江湖浪子、無業遊民,隻要執守天良不畏強暴,都是抗擊外侮的一股力量。本文試圖以《沙家浜》的劇情和人物為脈絡和引子,參照當年的時代大背景,在更廣闊的舞台上發掘那個年代的熱血傳奇及鮮為人知的人和事。

在《沙家浜》所有提到名字的重要人物中,唯一沒有出場的就是阿慶。八一三淞滬會戰以後,阿慶與阿慶嫂一起到沙家浜開茶館,暗地從事抗日工作,不應該是一個可有可無的角色。但該劇自始至終也沒有對阿慶的去向有任何進一步的交代。要不是胡傳魁隨口問了一句,觀眾都不知道還有這樣一個人物。我們的故事就從阿慶開始說起。

“阿慶哪?”

“還提哪,跟我拌了兩句嘴,就走了。”

“這個阿慶,就是腳野一點,在家裏呆不住哇。上哪兒了?”

“有人看見他了,說是在上海跑單幫哪。說了,不混出個人樣來,不回來見我。”

說到阿慶,阿慶嫂雖語氣嗔怪,但滿臉興奮溢於言表,對阿慶的具體行蹤卻沒有再透露半個字。

阿慶的確是去了上海,但絕不是因為拌了兩句嘴去跑單幫了。

在新四軍傷病員開赴沙家浜養傷的時候,阿慶接到緊急通知,要他立刻去上海接受特殊任務。阿慶匆匆從沙家浜趕到上海,第二天按照上線提供的指令前往接頭地點,二馬路的“寶利咖啡館”。

二馬路的正名是九江路,因靠近黃浦江纖道,最初名為“打繩路”、“纖道路”,1865年正式命名為“九江路”。二馬路東起外灘,西至虞洽卿路(後改名西藏中路),與著名的南京路平行,故稱二馬路,南京路則稱為大馬路。租界時期二馬路是外資銀行和洋行的集中地,例如美資花旗銀行、大通銀行、日資三井銀行、三菱銀行、住友銀行、荷資安達銀行、德資德華銀行均開設在九江路東段,其中還有一些華資銀行,故有“中國華爾街”之稱。

洋人喜歡喝咖啡,所以二馬路地區,包括臨近的三馬路(漢口路)、四馬路(福州路)和五馬路(廣東路),都是眾多咖啡館雲集的地區。早年的上海並沒有獨立的咖啡館,但有兩個行業以出售咖啡為副業,一是與洋商在滬開設的旅館,如1846年開設的“禮查飯店”就附設有咖啡室。二是藥房,因為最初上海人認為咖啡是一種“咳嗽藥水”,一度賣咖啡最多的店鋪不是咖啡館,而是藥房。據《上海通誌》記載,上海最早經營咖啡的藥房是是英國人勞惠霖在“花園弄”創設的“老德記藥店”。隨著喝咖啡的人越來越多,獨立的咖啡館應運而生,寶利咖啡館開設於1906年,是上海最早的獨立咖啡館,設在荷資安達銀行的隔壁。

這天,阿慶身穿鐵灰色條紋長衫,軋別丁(華達呢)黑長褲,頭戴“費多拉”淺頂軟呢帽,腳蹬一雙黑色“老K”皮鞋,手提一隻黑色公文包,儼然一副上海“跑街先生”的打扮。

跑街先生是上海人對銷售人員的俗稱,日常工作就是在大馬路到五馬路各個商行之間兜生意。跑街先生與“掮客”不同,“掮客”本身是經紀人,沒有產品,也沒有實體店鋪,主要靠關係網在買賣雙方的洽談中起中介作用,說白了就是做無本的生意。生意做得好的“掮客”往往會租一間“寫字間”,再雇幾個跑街先生替他跑腿拉生意。對跑街先生來說,時間就是金錢,所以他們外出不叫“走”,而叫“跑”,甚至有人調侃他們每天都在“量馬路”。一般來說,做洋布、洋貨或醫療器械生意的跑街先生經常穿西裝。做五金、棉布的大多穿中式長衫。阿慶嫂說阿慶在上海跑單幫,也不是沒有道理,至少都離不開一個“跑”字。

阿慶裝扮成跑街先生,但並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外行。他最初到上海的時候就跟著一位跑街先生學生意,經常出入晝錦裏。晝錦裏位於老閘路(後改名山西南路)二馬路和四馬路之間,是一家棉布交易所,每天一早就可以聽見“敲進”、“敲出”的聲音此起彼伏不絕於耳,好不熱鬧。所謂“敲進”就是買進,“敲出”就是賣出。阿慶在那裏“敲進敲出”也不止一天兩天了,現在雖然不做這一行了,但如果在路上受到盤查,還能說出個子醜寅卯,絕不會一問三不知。

寶利咖啡館並排三開間,左麵是一扇大門,右麵是幾扇落地大窗,在上海這寸土寸金的地段,算得上很奢華了。一進門迎麵就看見一排長筒形的落地玻璃盛器,寬約六、七尺,半人高,裏麵裝滿了各色咖啡豆,顏色依焙炒火候強度各有不同,有黑棕、棕黑、棕褐、淡棕等。左手是前台,站著一名服務生招呼客人。右手是敞開式衣帽間,牆上有一排衣帽掛鉤,往裏是一個長形大廳,靠窗有一排實木小餐桌,每桌配四把法式軟靠椅;靠裏是一列紅絲絨火車座,中間有一條寬大的走道,地上鋪著深褐色的波斯長毯。

按照預定的接頭程序,一人提前到達咖啡館,進門時將自己的帽子掛在衣帽鉤上,然後落座等接頭人到來。另一人在約定的時間準時進入咖啡館,進門後將一頂同樣顏色和款式的帽子掛在另一個衣帽鉤上,帽子的內襯藏著密寫的情報,或者是用暗語指示的第二接頭點。此時,先到達咖啡館的人離開座位,取下後者的帽子戴在頭上走出咖啡館。十分鍾後,後者起身戴上前一人的帽子走出咖啡館。兩人無須見麵,也不必交談,整個接頭程序就順利完成。

接頭時交換的帽子可因時因地或隨季節不同經常變換,但必須是事先約定的同一種顏色、同一種款式。阿慶戴的費多拉帽前尖後圓,呈水滴狀,是當年歐美最流行的帽飾之一,具有紳士和休閑氣質,最初由法國戲劇中的一個角色“費多拉”所佩戴,因此得名。這款帽子的佩戴方式也很多樣,正戴有紳士派頭,歪戴顯得俏皮又帥氣,壓低帽簷則神秘莫測,深藏不露。當年這款帽子經常出現在好萊塢影片中,逐漸在全世界形成時尚風潮。費多拉帽令人神采飛揚,但莊重有餘,給人以老氣橫秋的感覺,與二戰後年輕人的審美產生差距,一度不再受寵,直至七十年代音樂巨星邁克爾·傑克遜頭戴費多拉帽出現在搖滾舞台上,又重新受到追捧。

費多拉帽起源於西裝搭配,但因設計巧妙,瀟灑大氣,可以與各種類型的服飾搭配,例如風衣、馬甲、襯衫、針織衫,甚至短袖、皮衣等時尚休閑單品,毫無違和之感。阿慶一襲長衫,頭戴費多拉帽,也是那個年代職業男士的標配。

這次約定的時間是下午2點零6分,看似隨意,實則有意為之。避開整點或半點的時間以減少引起懷疑的可能。

阿慶到達寶利咖啡館時已是1點53分。他在右手靠窗的桌邊落座,視線的正前方就是衣帽間,雖然離大門口稍遠,但可以同時觀察窗外和室內衣帽間的動靜。他點了一款意式烘培的埃塞俄比亞咖啡,由該地不同產區的咖啡豆混合在一起,因烘培時間不長,酸度較高,苦味醇厚,兼有水果和桂花的濃鬱香氣。阿慶一般喜歡加上三四塊方糖增甜,可降低苦味,產生一種特有的甜酸。據阿慶說,味道有些像自己喜歡的糖醋排骨。

接頭的時間快到了,阿慶呷了一口咖啡,輕輕咂了一下嘴,似乎不經意地朝窗口望去。此時正是各洋行比較空閑的時候,路上行人不多,進出咖啡館的人也很稀少。

過了一會兒,阿慶看見一位身穿黑色長衫的人從大馬路方向過來,快步橫過馬路,緩緩登上咖啡館的六層台階,頭上戴的正是黑色費多拉帽。阿慶心想,這很可能就是接頭人,心中不禁為之一振。

咖啡館的門開了,果然是黑衣人,進門後順手把帽子掛在靠走道的第二個衣帽鉤上,隨即往裏走,在背對衣帽間的火車座坐下。按例後者必須背對入座,不去看是什麽人取走了藏情報的帽子。

 

看見黑衣人進入咖啡館,阿慶端起咖啡杯,一口喝完剩餘的咖啡,用餘光盯著黑衣人的一舉一動。他眼見黑衣人把帽子掛在第二個衣帽鉤上,兩旁的衣帽鉤都是空的,隔開一個衣帽鉤是一件女士短風衣,蟹青色,還有一條同色的細腰帶。女式風衣旁邊就是阿慶的帽子,掛在第五個衣帽鉤上。其餘的衣帽鉤上零零星星掛著一些衣服和帽子,但整個衣帽間隻有兩頂黑色費多拉帽。

阿慶看清了目標,舒了一口氣,隻要上前取下第二個衣帽鉤上的帽子,就可以離開了。待黑衣人背對著他在火車座坐下,阿慶立即起身,略微整了整長衫,彎腰拿起公文包。

當他直起腰,提著公文包邁步離開座位時,再抬眼向衣帽間望去,不禁大驚失色:藏情報的費多拉帽不翼而飛!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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